康佑帝刘绥故作停顿,缓缓道:“皇兄可愿为了大江往后数十年的安稳,百姓数十年的安居乐业,带兵北征——”
刘昶喜不自胜,若是能有北征的机会,他便有获得军功的可能,来日论功行赏,他便能要到陌南那块地,便能带着阿宁去陌南了。
刘昶猛然抬头,忙道:“臣——”愿意二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刘绥打断。
“将胡人赶到别别山以北?”刘绥幽幽道。
刘昶闻言一惊,他这位八弟的野心着实不小。
别别山,早在大江开国皇帝天启帝即位之时,便已在胡人境地之内,别别山里有不少矿产,什么铜矿、铁矿、宝石矿数不胜数,胡人也是依靠着别别山的矿产打造兵器、与周边国家进行交易,才有了如今的版图。
若说趁着胡人内乱之际,举兵挫败胡人收复失地漳州,他尚且还有几分把握,可若是想要将他们打退到别别山以北,只怕胡人便会暂时放下内斗,到那时……
若这一仗真的打起来,正如大姐姐所言,如今才安稳不过两年的光景,不说别的,单这粮草供应一件,便尤为棘手。
更何况边境的永州并非以农业为主,如今永州乃至周边永济城的粮草供应皆来自靖州,前两年靖州大旱,今才缓过来,若此仗一开,只怕靖州百姓不堪重负,大江朝历代的积累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反而会坏了大江朝的根基。
刘昶不敢再想,垂首咽下还未说出口的“愿意”二字。
“皇兄要说什么?”刘绥兴致勃勃问道。
“陛下——”刘昶斟酌再三,道:“若说起收复漳州,倒还显得可行些,倘若按陛下所说,将胡人赶至别别山以北,只怕要劳民伤财,还望陛下三思。”
刘绥忙不迭笑道:“还是皇兄思虑周全,既这么着,那便依皇兄所言,举兵北征,收复漳州。”
刘昶总感觉,三言两语之间,自己早已步入了一个圈套,只是他尚且还猜不到君王的心思。
举兵北征,收复漳州绝非面上看的这么简单。
刘昶道:“陛下,举兵征战一事,还是应与朝臣们商议才是。”
“是呢是呢,皇兄说的极是。待明日朕与两位丞相商议过后再做决定。”刘绥笑着连连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问道:
“皇兄方才从大姐姐那里过来,不知大姐姐如何看待呢?”说罢,刘绥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眉头皱起的刘昶。
刘昶刚要作答,抬眼间便与刘绥对视上,他才猛然意识到,难不成这又是个圈套陷阱,单等着他往里面跳?
刘昶抿了抿嘴,眼珠转的有些慌乱。
“七皇兄?”刘绥玩味笑着,唤醒游离的刘昶。
“大姐姐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刘昶放慢语速,编织着话语瞒弄道:“本该一进宫便来拜见陛下,只是途中听说大姐姐身体不适,日益消瘦,念及大姐姐对我们众姐弟多年的看顾抚育之恩,便顺道拐去了大姐姐的福康宫,还望陛下勿怪!”说着,刘昶面露戚戚之色,惶然跪下。
“大姐姐平日里对朕也多有照拂。”刘绥咬着后槽牙,从牙间挤出这句话,“若是朕听闻大姐姐病了,也是会忧心的。”
“大姐姐身体如何?御医又是如何说的?”刘绥问道。刘安的身体劳累过度,他不是不知。
刘昶有些诧然,审视地看向刘绥,眼睛不自觉眯起。
虽说他入京不过两三日,与大姐姐接触时间也不长,但大姐姐的身体差到已经能肉眼看出来,而八弟日日与大姐姐接触,竟会不知?竟对大姐姐全然不关心?
刘昶冷哼一声,呛声道:“听闻陛下近来身体不适,想必是政务堆积的缘故,陛下尚且都病倒了,更何况是大姐姐日夜不分地处理政务呢?”
“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当日陛下曾不解其意,问之于臣,不知今时今日,陛下可明了其中的意思?”
“哈哈哈——”刘绥尬笑两声,揉了揉手腕,眼神却冷了下来,“太傅博学多知,朕由太傅悉心教导,日夜用功读书,自然学识渐长。”末了,刘绥语气逐渐加重,语速渐慢,最后两个字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顿。
刘昶惯不喜欢这样勾心斗角,已懒得再与刘绥虚与委蛇,冷着脸拱手道:“宫门就快要下钥了,臣便先告退。”说罢,也不待刘绥发话,便转身甩袖离去。
徒留刘绥一人盯着刘昶的背影发呆。
杨仕鑫在外头见刘昶大步流星,气冲冲地出了福宁殿,猜到这位陛下又要发脾气,三步并作两步,忙不迭来到刘绥面前。
眼见着刘绥举起桌上的砚台,杨仕鑫忙滑步过去,抢在砚台落地前抱在怀里,跟护宝一样重新捧到刘绥身边:“陛下,这块砚台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就这么摔了怪可惜的,若是陛下不喜欢,不如赏给奴吧。”
“宫里这样的宝物多的是,不差这一个的。”刘绥看着杨仕鑫染了一身的墨渍,甚是滑稽,不由得嗤笑一声,随即白了杨仕鑫一眼,“你也在朕身边有些时日了,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怎么眼皮子还这般浅?区区一个砚台罢了,算什么宝!”
“这可不一样。”杨仕鑫九转十八音,眉飞色舞道:“这可是陛下用过的砚台,奴得了陛下用过的砚台,那可是陛下降下来的福泽,怎么不算贵重呢?”
刘绥被杨仕鑫作怪的表情逗笑,伸手端来一旁的茶盏。
“莫不是奴说的话惹得陛下不悦?”杨仕鑫忙放下砚台拦道:“陛下今日已经碎了一盏了,难道还要再碎一盏吗?”
刘绥瞪了杨仕鑫一眼,无奈笑道:“朕口渴!”
听闻此言,杨仕鑫忙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阿弥陀佛,奴保下陛下的茶盏,今日功德又加一件,也不知来日奴能不能到了地下,会不会过上好日子。”
刘绥笑着,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算计:“这有何难,待你百年之后,朕为你塑金身。”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杨仕鑫忙跪下谢恩。
刘绥笑着摆手道:“起来吧。”
方才碎瓷片扎入膝盖,杨仕鑫又要随时侍奉在刘绥身边,因而再站起来时有些费力。
刘绥注意到杨仕鑫的异样,随口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不碍事。”杨仕鑫遮掩道,“奴小时经常爬树,上上下下的,腿也断过几次,这点小打小闹的,奴从未放在眼里过。”刚说完,便忍不住“嘶”了一声。
“宣御医!”刘绥道,转而又不容任何分辨,对着杨仕鑫道:“你是朕身边的人,一举一动皆代表着朕的颜面,容不得闪失。”
“奴多谢陛下关切。”说着,杨仕鑫便故作抹泪的姿态。
刘绥轻笑一声道:“省省吧。”
正说着,抚政大长公主刘安身边的掌事宫女莲音带着人来送奏折。
刘绥与杨仕鑫主仆二人见有外人来了,都收起方才的神色,各自忙各自的。
刘绥漫随手扯来桌上的一本书摊开来看,虽说是看书,却一个字也未看进去,只盯着手上大了一号的玉扳指出神。
“参见陛下。奴婢莲音奉大长公主之命,送来批阅过的奏折。”说着,莲音一个眼神,身后奉着奏折的宫人们依次上前,一字排开站好,莲音指着其中一摞奏折,不卑不亢道:“大长公主已将臣子们日常问安、寻常事项分了出来,这一摞是近来最要紧重要的事儿,还需陛下再复核一遍才是。”
语毕,良久未能听到刘绥指示,莲音不免疑惑,悄然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只见刘绥正专心盯着桌上的书看。
垂首侍立在一旁的杨仕鑫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陛下,大长公主殿下身边的莲音过来了。”
刘绥恍然抬头,笑着解释道:“朕方才看书看得入迷,一时竟忘了你来了。”说罢,又低声呵斥了一声杨仕鑫:“你也是,大姐姐身边的人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要你何用。”
杨仕鑫看了眼莲音,撇撇嘴,脑袋垂得更低了。
莲音只是笑笑站在原地。
“那便都放在这边吧。”刘绥随手指着桌上一处空地,漫不经心道。
“是。”莲音应下,一一将奏折堆叠摆放整齐,余光不经意一瞥,瞥见刘绥手中的书竟然拿反了,心中便已了然,垂首却步道:“奴婢告退。”
刘绥头也不抬地“嗯”了声,而后又随手指了指杨仕鑫。
杨仕鑫会意,三步并两步追上莲音,待二人并行出了殿,杨仕鑫一脸歉意笑道:“莲音姐姐,陛下近来废寝忘食的学习,若是怠慢了姐姐、轻慢了大长公主,还望姐姐见谅。”
莲音三魂吓飞了七魄,忙不迭连连摆手推脱:“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都快要吓死了。我不是宫里的一名奴婢,哪里敢担得起?陛下肯与我说上两句话,我便感恩戴德了。”
“你这是要折煞我啊!”莲音连连抚着胸口做惊恐状,待回过神来,脸上染了几分恼怒,瞪圆了眼睛,脸也扭到一旁去。
杨仕鑫言有所指,语调也拐起弯来,阴阳怪气道:“到底是莲音姐姐说话好听,不像那两位,说话夹枪带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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