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中浮着大小不一的花瓣,热气氤氲,模糊中,朱婉笙倚着边缘,安静、一动不动,如精心雕刻的美人瓷器摆件,脸颊用了最自然的红色染料,从眼下到下巴处呈现渐变色,一直延申到锁骨,最后截断于一气呵成线条流畅的肩膀。
窗外人影闪过,木窗吱吱作响之时,蓝矾回过神。
又来了。
她眉头倏地一拧,手已经搭上鞭把,只是响声过后,屋外的人却没有作为。
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她捏上朱婉笙的肩膀,带上笑,“大人,您又快睡着啦。”
浴桶里的朱婉笙浑身一颤,僵直片刻后,一点点松弛下来,迷离的双眼重新聚焦,最后落在蓝矾棕色眼瞳上。
“哦,还好你在,我这习惯可真是不好。”声音带着些哑和刚醒的迷糊。
“我看着水都有些凉了,怕您又着了风寒。”
蓝矾刚想替她绞干头发,朱婉笙手往后一捞接过毛巾,“蓝矾,我自己来,麻烦你替我续些茶水可好?”
“我这就去。”
梳妆台上还残留着方才折腾过后的瓶瓶罐罐,环境一变,她的严谨好像也在一点点流逝,起居之地,怎可沦为实验场所,愧为化学人。
朱婉笙胡乱擦了几下头发就丢下了毛巾。
又戴上了手套,鲁米诺写下的日记已经干了,这简直就是天然的密码,在这个世界,只有她才能手持荧光灯,点亮自己的日记。
想着想着门边传来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三声。
朱婉声手上的动作未停,随口应一声,“进来吧。”
门未开,也无人进来,又“叩叩叩”轻响了三声,这次有些急缓。
朱婉笙嘀咕一句蓝矾怎还如此客气,没成想,门一开,外头站立之人让她的手本能地做出了应激反应:嘭一声将门拍了回去。
顾影青也挺无助,毫无预兆吃了个闭门羹就算了。
大晚上的,站在寒风中前后为难,前进看起来是行不通了,她那关门的架势,但凡他站位在靠前一些,鼻子估计会被撞歪。
往回走也不是不行,不过就是闹出的动静会大一些,再惨一点也就出点血。
出就出吧,流血流汗不流泪,他不可能求她。
他转身的同时,门再次打开。
顾影青脚步跟着顿了顿。
她站在光下,周身镀上一层暖光,脸部还带着所谓的特殊的“面纱”,露出的双眸中半是疑惑,半是惊讶,手中握着他洗过无数次的锥形瓶。
不等他表明来意,朱婉笙先开口,“你有事?”
说话时候,顺了一下头发,半干的发丝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没有头发遮挡的那半边若隐若现里头的白色衣物。
顾影青瞥开眼神,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回答:“娘让我,来你这...”
最后一个字小到转眼便融入风中消散,都来不及入住婉笙的耳。
朱婉笙被他弄不明白了,“来我这干嘛?”
顾影青没开口。
风将他的黑发轻轻扬起又落下,那张好看的脸部晦暗的光线里被隐去了些棱角,只是依旧很倔强,即便此时,也不看她。
偏要将头撇开一些角度。
朱婉笙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不乐意,她就乐意一样。
到末了,没忍住在他跟前打了个响指,“说话。”
顾影青这才动了动,眸光微垂,说:“住。”
嗓音低轻,喊着几丝无奈。
朱婉笙反应了半秒。
夜间寂静,沉默遍横亘在两人中间,气流在两人中间穿梭流动,她沐浴过后的花香与他清冷的白茶香交融互换。
她往前走了一步,台阶弥补了身高差,两人可以平视,他却不看她,心里某个地方冲上了气,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掰正他的脸,“多大点事,让你来住你真来?”
他眉心一拧,握住她手腕,“松开。”
听言朱婉笙的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像是要和他较劲,不松反而紧,拉近距离,“这么听娘的话?”
顾影青的脸在快速被染上颜色,他长长的睫尖在眼尾落下阴影。
掰不开朱婉笙的手,只好将头和身体都在往后仰拉开距离,“我不傻。”
说着用眼神示意身后。
朱婉笙的视线越过他,内院树下,灯光昏暗,却仍清楚可见萤石姑娘双腿叉开,坐姿霸气得像个大佬。
这还不算,要命的是姑娘左手握一短刀,在清冷的月色下透着冷光。
以往这姑娘赤手空拳,两个蓝矾都不是她的对手,如今还用刀威胁上了,离谱。
但,朱婉笙要真想解决,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朱婉笙松了手,“你先进来。”
顾影青似乎松了一口气。
门一关,虽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她没所谓,该干嘛还是继续干嘛,将茶桌上所有的鲁米诺归到一个瓶子中。
顾影青却浑身不自在,依旧立在门边,“萤石...”
话音未落,木门“嘭”一下再次被撞开,站在门后的顾影青丝毫未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像点燃了燃料的火箭往前冲,站在他直线距离没多远的朱婉笙就像好好在天边飞着的鸟,平白无故也跟着被撞飞。
瞬间,椅子倒地,溶液从锥形瓶飞溅,玻璃瓶在地板裂开...各色声音像是交响曲到**处,片刻后曲终留下观众还未回神。
蓝矾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全然顾不上手里的茶具,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大人?您还好吗,大人?”
问些废话。
她现在只觉得五脏六腑全然错了位,脑袋里“嗡嗡嗡”作响,身上还压着一人,额头还被人亲了一下,不论哪一点,都算不得好。
朱婉笙不说话,蓝矾更加着急了,眼看着顾影青就要去抱她,蓝矾一怒,推开他,“看你干的好事?大人被你压坏了怎么办?”
蓝矾将她抱到软塌上后,朱婉笙才睁开双眼,蓝矾近在咫尺的脸,透着着急,“大人可还好?”
她说:“还行。”
蓝矾双手一插腰,用大嗓门叫唤了一声,“大人,他为何会在您房中?”
朱婉笙没回答,“你来时候萤石走了吗?”
蓝矾有些没明白,顿了一会,“萤石?没走,她还不准我进来呢。”
像是验证蓝矾的话,萤石面无表情的持刀而入,刀光依旧,她环视一圈屋内之人,最后对着蓝矾说:“蓝矾姑娘,可以走了吧?”
蓝矾看看顾影青又看看朱婉笙,纹丝不动。
萤石也不恼,语气毫无波澜,“那我请不动蓝矾姑娘只好让朱老大人来请。”
蓝矾委屈地摇了摇头,眼中竟布上一层水雾。
朱婉笙头疼。
“好了,你们先出去。”
内院树下,萤石拉扯着蓝矾的衣领,不同于方才的面无表情,眸中多了几分冰凉和不满,刺得蓝矾心头一颤。
“蓝矾姑娘,你我二人皆是幼时被卖入朱府,我当你是半个朋友,有些话我先前便想告知你,可又一直未寻着机会。”
“你作为婢女,有时候未免太以下犯上了些?”
萤石松开她,接着道:“先前你一直跟着朱大人处处耍威风,朱大人不喜欢谁,你也跟着对谁趾高气昂,这平时对小苏打也好小氧小磷也罢,毫无尊重可言,甚至有些属于你的活,也全让小苏打帮你做了去。”
“她不和你计较,也不多说什么,可你听听府中其它下人,谁不讨厌你?”
蓝矾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再来就是对顾夫,就算朱大人不喜她,也轮不到你看不上他,蓝矾,她们是主子,你是奴仆,今日,你是以什么身份推开顾夫,又指责他的?你,凭什么?”
蓝矾死死咬着嘴唇,口中已然有了血腥味,可她松不了口,也无法开口。
“是你鲁莽,是你的过失,要是他斤斤计较,完全可以责罚你,他,以前、现在都是朱婉笙唯一的夫,你别想着朱大人会站你这边,替你说话。”
说到这,萤石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了戳蓝矾的脑袋:“用你愚钝的双眼好好看看,好好想想,你的朱大人,对顾夫的态度一点变化没有吗?”
蓝矾瞪大了双眼,隔了许久才说,“可萤石姑娘不也对季公子态度不好吗?难道因为朱大人变心了,所以你就对顾夫谦卑,对季公子不好?那你我又有何区别?”
蓝矾越说越自信:“大人向来就让我们对季公子要谦卑,而顾夫,成婚那日便交代过,无需过于理会此人,也无需对他谦卑有礼,我不过是追随大人的想法,何错之有?”
萤石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蠢东西。
“我对季公子说的话是朱老大人让我转达的,这其中毫无我本人情绪。
你呢?
你对顾夫的态度,你敢说皆不是你心中所想?”
蓝矾不知道怎么了,委屈上了。
哭了。
但她哭她的,萤石不管。
蓝矾低头擦泪,萤石仰起头看天空,月亮很圆,照得旁边的星星都稀了些。
蓝矾就是跟着朱大人过惯了好日子,忘记了自己是何身份。
可朱婉笙近日来大大咧咧,不在乎很多细枝末节,待人也和善客气,不代表蓝矾就能为所欲为。
朱赤堤才是一家之主,她最忌讳尊卑不分,厌恶以下犯上,向来是笑面虎,白天还对你笑着,夜间可能就下死手。
一个连自己亲骨肉都狠得下心之人,又能有什么会让她动容呢?
屋外蓝矾呜呜哽咽,屋中朱婉笙和顾影青也没闲着。
朱婉笙揉着后脑勺,摸起来像是肿了,轻轻揉也略微有些刺痛,可别摔出轻微脑震荡来...
平白无故受此大罪。
朱婉笙负气似地将半边的手套脱下拍到桌上,重新换了一副,心疼地扯起被鲁米诺浸湿的睡衣:要是现在来个紫外灯,她就是一个“蓝人”。
一番闹腾之后,残局还得收拾,她捡着玻璃的碎片,余光瞥见一直站门边的人突然懂了一下。
接着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来吧。”
朱婉笙“嗯”了一声。
那只好看的手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朝着那些玻璃碎片伸了过去。
也不知道怎么地,或许是本能反应,朱婉笙牵握住了那手,拇指指腹贴上虎口处的疤痕,触感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是柔软又平缓的。
顾影青抬起眼,两人目光对上,但又没人开口。
一时之间氛围有些尴尬,时间好像都被人调了速度,分分秒秒都变得漫长。
最后,顾影青移开目光落在手心贴合处,低轻问了一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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