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醉金阁的霓虹未曾熄灭,法租界的街道却早已沉寂。雨后的石板路泛着冷光,像藏了太久未说出口的话。
清妍回到那间偏厢小屋时,屋里灯还亮着。
母亲靠在床头打盹,煤油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灯焰缩成豆大一点。
她轻轻关门,却仍惊醒了母亲。
“妍妍回来啦……”母亲睁开眼,声音轻柔。
“嗯。”她卸下披风,走过去将灯稍稍拧亮,“阿娘怎么还没睡?”
母亲坐起身,眼神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轻轻皱眉,又慢慢舒展开:“今儿……晚了点。”
“嗯,主家还得忙一阵。”她垂下眼,低声说。
母亲点点头,未再追问。
可她知道。
母亲鼻子一向灵,舞厅的香粉、檀烟、灯油味,即便她换了衣裳,也不可能全掩。
只是母亲没问,她便也不说。
自从父亲去世,荣家败落,她们母女流离失所。母亲从不哭也不提起,像风中的一盏灯,摇摇晃晃的不肯熄灭。
她坐下,轻轻握住母亲的手,仍觉一片冰凉。
“明早我给阿娘煮些红糖姜汤来。”她说,“暖暖身子。”
母亲“嗯”了一声,却望着她欲言又止。
“我没事。”她轻声说。
母亲只是看着她,眼里似有万语千言,终究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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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未亮她便起了。
将煮好的红糖姜汤放在床边的炉子上煨着便出了门。
舞厅的早排练还未开始,她早早到后院练声。清晨的空气冷硬,像还未煮开的水,一口下去生涩难咽。
她反复练着前一晚唱过的《毛毛雨》,一遍一遍。她一边练,一边等。
今天,是她登台后的第一天,也是老板要决定她能否留下的日子。
练声房的门被推开。
“琳娜,”是女声教的声音,“老板要你过去一趟。”
她猛地转身,点了点头:“我这就来。”
女声教看了她一眼,道:“别紧张,不是坏事。”
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着出了门。
阳光刚刚透过后院的墙头,照在她前头,像是替她点亮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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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了小屋的窗,照到了母亲杜佩兰的脸上。
她从被中起身,披上衣裳,慢慢地下了床。
打开门,裁缝太太正好从厨房端着热水路过。
“太太,”她唤了一声,声音虽轻却不失坚定,“我想请您帮个忙。”
裁缝太太怔了怔,旋即点头:“您说。”
“这阵子,妍妍一直撑着……我不能再全靠她了。我手还能缝,哪怕只是缝缝边、做点小活,也能帮她分担一点。”
裁缝太太沉吟片刻,点点头:“我替您打听打听,邻街那边的小洋行前些日子倒是缺人,或许能试试。”
母亲轻轻道谢,神色依旧温和。
她知道自己无法像从前那样庇护女儿,但哪怕是一点点,也不愿让她孤身一人扛下这世道的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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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妍走进醉金阁后厅时,楼上经理室的门已经开着。
她刚站定,门便开了半扇,老板身边的小厮走了出来对她说道:“琳娜,进去吧。”
她微一欠身,走进那间铺着深色地毯、窗帘厚重的房间。
老板坐在办公桌后,烟灰缸里搁着一截未灭的雪茄。他没有抬头,只随手翻着排班记录,语气低沉:“昨天那场你唱得不错。”
她规规矩矩站着,低声道:“谢谢老板。”
“琳娜,你倒是没辜负你这张脸,”老板抬起头,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点你的人不少,不过我更看重你有没有后劲。”
“我会努力。”
老板点了点头,将两张纸推过来:“这是你的合同,先签三个月。基本薪水照次等的给,每月月末发钱。但只要你能唱上去,就改档升等。”
她接过纸,仔细看了一遍,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老板顿了顿,“你的曲目,从明晚起,每三天更新一首。歌不新,客人就听腻了。”
“明白。”她答得干脆。
老板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去吧,好好唱。”
她拿着其中一张合同走出经理室,阳光正从长廊的窗棂洒进来,落在地毯边角,静静地。
她站在光里,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像在确认这是否真实存在。
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昨夜看她时的眼神,藏着温柔,也藏着沉默。
她知道——
纸灯未破,风却早已吹进来了。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了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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