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无声。
它忍不住了，喉咙间嗷嗷地咕噜了两句，在他身边转着圈儿。
须臾，沈清宵才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赶也赶不走，先让它跟着吧。
沈清宵拍了拍它的脑袋，让它一边儿去，自己则就地盘腿坐了下来，开始了调息静修。
小恶灵当然不肯走，但是见他好像也没生气了，也不敢再惹他，只能安安分分地窝在他腿上。
在幽暗的夜色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他比别人都好看，刚才下面那几个废物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它这么想着，又忍不住蹭了蹭他。
两只前爪盘着他薄瘦的腰，把脑袋埋在他温暖的腹间，闻着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清淡的冷香。
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夜深更阑，寒星微光照在沈清宵脸上，倒映出光洁的额头上冷汗莹莹，鬓边湿润，眉头紧锁。
冷汗沿着脸庞轮廓下垂，从下颌往下滴，恰好滴在小恶灵的鼻头上。
它睁开眼睛，伸出舌头往上一卷，微咸的。
它好奇地仰头看他，在万魔窟中也常见他经常这样闭目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说话，然后逐渐满头大汗。
小恶灵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却也没打扰他。
半晌之后，沈清宵才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浑身几乎脱力，头沉沉的。
经过他这段时间不遗余力地运气调息静修，灵核的修复已经算是有了一点点起色，但是这种起色微乎其微。
就好像是一个想要入修真道的普通凡人，却天生没有灵根，需要大量天材地宝不断吸收，再进行伐毛洗髓，才可能有一丁点儿长出灵根的希望。
难如登天。
沈清宵叹了口气，当初散尽修为，早已经想过这一层，他也无怨无悔。
只是对于一个曾经问鼎过巅峰的修士来说，身上没有一点儿灵力，还是不适应。
况且修猎大会和秘境大开在即……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沈清宵默然片刻，便索性不再多想，宽衣上榻。
乖觉如小恶灵，看到他起身，立即迅疾地爬起来，蹭着他的脚边，悄摸跟着上了榻。
它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摸上去软绵绵的，手感很舒服，但是奈何它体温太高，热得沈清宵浑身难受。
于是踹了它一脚，把它踹下了床榻。
小恶灵“嗷呜”了一声，十分不满地趴在床榻边盯着他，他闭着眼睛冷冷道：“你睡地上。”
它大概听懂了，却不肯去，前掌暴躁地拍着床沿，拍得床板啪啪作响。
沈清宵干脆转过身去，装睡。
过了片刻，见他真的不理它，它只好自己蹬着腿上去。
极其霸道地拱着他，将他拱到最里面去，然后爪子缠着着他半边身体，舒舒服服地窝在他后颈处。
折腾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沈清宵被它缠得呼吸有点艰难。
有点无奈地想着，这东西的本性如此恶劣，真能改变么？
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渐渐在夜里满天乌啼中沉沉睡去。
翌日。
客栈后院的鸡鸣刚过，沈清宵就听见对面房间那群无心阁弟子晨起了，却故意慢拖拖地打坐调息，听见有人敲门也一声不吭，给人还在睡觉的错觉。
直到那群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后，沈清宵才慢悠悠地洗漱，然后唤来堂倌要了早膳。
用过早膳，估摸着那群无心阁弟子大概是进城去了。
他不想跟他们同路引起其他门派注意，况且他如今身边还有一只恶灵，人多嘴杂，容易露馅。
等着差不多过了辰时，沈清宵才带着吃饱喝足的小恶灵准备进城。
宗门大比在即，金陵戒备森严。
城门口盘查是个老看守，浑浊的目光很锐利，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
年轻人一袭白衣翩然，眉目清绝，而身侧的黑衣少年，也是五官清俊，身量颀长，两人都是气质不俗，不似寻常百姓。
看着像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哥，或是某些修真宗门师兄弟，可又有哪里怪怪的。
尤其是这个少年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眼神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礼法敬畏，有点像……
未被驯化过的野兽。
老看守眼底微微一动，刚想说什么，沈清宵有所察觉，忙把刚被盘查完的包袱接过，从中拿出照身帖。
老看守看了他一眼，拿过照身帖看了看。
两个人都是出身金陵的散修，师徒关系，年轻人叫“沈清宵”……
沈、清、宵？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老看守一时想不起来，盯着他们看了片刻，又验明了照身帖无误，也不好再拦着，挥挥手将他们放了进去。
过了城关，小恶灵一脸茫然，沈清宵则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照身帖是九州修真界每个修士验明身份的帖子，在九州的地界上，任何关隘都可能需要用到。
还好沈清宵早有准备，他自己的照身帖一直是置于在灵识中的。
原本还在思忖着如何准备小恶灵的照身帖如何处理却在灵识中发现了一张以前弟子的照身帖，也不知是何时落下的，刚好便拿来暂时用了。
等到了城里，沈清宵找到东施，再看看她有没有办法帮小恶灵弄一张。
进了城门，便是主城街道，长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车马来往不息。
沈清宵循着从前的记忆，穿过金乌街，走了几条小巷子，便是金陵城最繁华的御景街坊。
“一、二、三……”
到了街坊第六间门口，沈清宵仰头看了一眼，匾额上题着“销金窟”，显然是个声色犬马之地，不是他要找的“五味馆”。
六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金陵城俨然已经风貌大变，沿街处处可见秦楼楚馆，奢靡之风更盛。
沈清宵继续往前走，一路打听。
小恶灵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过他的脚步越来缓慢，眼皮也越发沉重，走着走着像是要睡着了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啪！”
直到身后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沈清宵才发现小恶灵整个人软绵绵的，这是要化回原形的征兆了。
他现在还不会长时间地控制自己化成人形，时间一长，就会支撑不住，浑身软绵绵的跟面条一样，然后慢慢变成原形。
沈清宵连忙将他扶起来，生怕他当街化成一坨毛茸茸，就近将他拖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撑一会，等会让你休息。”
“听到了吗？”
小恶灵迷迷糊糊地搂着他的脖子，浑身软软地挂在他身上，听他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嗓音温柔缱绻极了，便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脖子。
沈清宵惊了一下，微微愣住。
原形也就罢了，如今化成人形，两个大男人耳鬓厮磨，像什么样？
他一把拍开他的脑袋，冷声道：“自己站好。”
又见他已经软成了一坨面团似的，实在没办法，沈清宵只好用肩膀撑住他，往外面街道走去。
走了一会儿，总算是在街边找到了一间可停宿的客栈。
金陵桂坊。
这估计是金陵名流最大的交际之地，三间抱厦并列，正门挂着偌大的匾额。往上三层朱漆彩楼，檐牙灯垂流光溢彩，临街柳树依依，风雅如画。
往里边看，如同一座小府邸，假山廊桥，流水潺潺，明堂宽阔，左右两侧分开。
有打尖的、歇店的、听书的、喝茶的、观花逗鸟，不一而足。
门口人流络绎不绝，大多是佩剑的修士，想来都是为了本次宗门大比而来。
沈清宵扶着小恶灵从侧门进来，尽量不想引人注意。
谁知道刚进去便有人拦住他，是个俏生生的青衣女孩儿，看着十五六岁，梳着双环髻，一股子聪明伶俐。
“抱歉，这位客官，本店不接病人，您这位朋友若是身体抱恙，请到街对面的医馆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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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断头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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