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宵敛了敛神色，道：“他不是生病。”
然而青衣女孩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一眼便觉得眼前这两人不太对劲，懒得去细究，干脆利落地拒之门外。
“本店今日也满客了，客官儿换个地儿吧。”
这明显是借口，沈清宵也不想勉强，便扶着小恶灵往外走，金陵城这么大，还找不到客栈了？
“哟，这是哪位贵客呀？”
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声传来，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沈清宵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描金绘漆的朱红阁楼上，身段窈窕的女子懒懒地半倚着栏杆，手持小金扇，容貌清绝，不施一点粉黛，唇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美得令人目眩。
“千呼万唤始出来呀，东施夫人。”
“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怎么今儿肯出来了？”
“东施夫人，下楼来喝一杯呀。”
金陵城闻名遐迩的东施夫人，在城中经营多年，为人泼辣又貌美。
从前有登徒浪子调笑着叫她西施，结果她脸色一变，反手将人踢下了楼，从此自称东施。
故而大家又唤她为“东施夫人”。
楼下食客纷纷调侃，只见她轻声一笑，挥了挥衣袖，长发如瀑，一条白练宛如惊鸿，直贯而出。
她脚踩着白练，像一片落叶飘然而下。
众人纷纷喝彩，“好！好！”
“赏脸喝一杯呀，老板娘！”
……
东施夫人却没理会其他人，裙摆逶迤，径直走到沈清宵面前，一双凤眼妩媚又凌厉，目光灼然。
“果然是你。”
沈清宵被她盯着，顿时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好奇的目光，原本不想引人注意的，这下也由不得他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淡淡一笑，“是我，好久不见。”
孟东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身上软绵绵的少年，满脸的疑惑几乎压不住。
最后，她冷冷地睨着沈清宵，对旁边的青衣女孩道：“阿兮，贵客来访，还不赶紧给人家准备上房？ ”
被唤作“阿兮”的青衣女孩眼珠子滴溜溜地两人之间转了转，也看出来了这男人非比寻常，连忙乖觉地应道：“公子请随我来吧。”
“有劳。”
来到二楼雅苑，沈清宵终于把小恶灵放在房间里的贵妃椅上，累得肩颈酸疼不已。
“公子，隔断里间是卧室，出门右手边是个独立小亭子，左边有个小厨房，后边是花园……”
阿兮还在絮絮叨叨地介绍这间雅苑周遭的环境，一回头，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瘫软的身躯忽然化成一坨毛茸茸。
她在这桂坊里迎来送往，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人大变毛茸茸，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沈清宵格外淡定，并拢两指，缓缓在小恶灵的身上游动，帮它缓解不适。
直到片刻后，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裙摆缓移，暗香隐隐。
孟东施人还未到，声音先到，柔媚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沈清宵，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俊俏小郎君啊，这又是从哪收来的弟子？”
沈清宵对她的调侃早已习以为常了，没有回话，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孟东施绕过屏风，看到眼前一只偌大的白毛毛，话音戛然而止，脸色一变。
和旁边的阿兮对视一眼，都是满脸震惊。
由人变兽，那不就是恶灵？
孟东施脸上惊疑不定，却也没有再出声打扰沈清宵，只是在绷着脸坐在边上。
等到沈清宵终于把小恶灵安抚妥了，才听见她冷冷一笑，“沈清宵，你现在胆子肥了啊，恶灵这种玩意儿你也敢带到我这里来？”
沈清宵疲倦地走到桌边，自顾自提了茶壶倒了一杯饮下，俨然已经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瞧得孟东施牙痒痒的。
他润了润喉咙，这才缓缓开口，“它自己要跟着我的。”
“哦，你就让它跟着？”孟东施嗤笑一声，“你一个修真界仙尊，你拿只恶灵没办——”
忽而想到什么，她说了一半，骤然顿住。
她想起六年前他在万魔窟惊天一战，自爆灵丹，散尽修为……
沈清宵勾了勾嘴角，“是啊，现在就是拿只恶灵幼崽都没办法了。”
孟东施看着他略显萧索的神情，冷嘲热讽的话一时也说不出来了。
“你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万魔窟了。”沈清宵无辜地摊开手，想了想，又说道：“所以这么说，连你都不知道是谁救了我？”
孟东施神色讶异，“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以为你死了呢，亏我当日还带几个人去找你，骨头倒是一大片，都跟黑炭一样，谁知道哪个是你。”
沈清宵：“……”
他还没死呢，说什么骨头。
孟东施想起当时一场浩劫之后，万魔窟附近几座山头都烧没了，什么都烧成灰了，她带的人在那边翻了几天几夜，最后徒劳无功，也只能放弃了。
“倒是你那两个师兄，还有你以前那个弟子，白什么来的？一个个跟不死心一样，周边几百里都翻烂了。”
“要不是万魔窟结界拦着，只怕连万魔窟都要翻个底朝天。”
“我还以为他们是疯了，原来你是真的没死。”
……
沈清宵默然片刻，笑了笑，“许是想把我拉出来鞭尸吧。”
孟东施：“……”
她骂道：“没死也不来吱一声。”
沈清宵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他自己都没有意识，怎么吱声？
“那你接下来……回小重山？”
沈清宵道：“回去做什么？小重山又不需要我。”
孟东施嗤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茶，指甲上的蔻丹很是妖冶。
“你说是这么说，等那群弟子一来求你，就说不定了，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闹了多少次了，每次不都一样。”
“小重山现在是一个烂摊子，烂成泥了，我劝你最好别去惹一身臊，让他们自生自灭最好。”
沈清宵垂下眼眸，神色淡淡，“与我无关。”
孟东施听了这话，掀了眼皮仔细瞧去，却见他脸上难得带了几分漠然。
几年不见，他瘦了不少，脸庞也清减了，眉骨微微凸起，比从前多了几分锐利。
她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你如今怎么打算？明年就是域外秘境大开了。”
两人相交多年，沈清宵心里的执念，孟东施再清楚不过了。
沈清宵想了想，道：“先找几个资质好的弟子吧，去哪个宗门都可以，挂个名就行。”
“唷，口气倒是不小，还找几个弟子，你养得起吗？”
孟东施这时才想起来，开始跟他算旧账，“你以前在我这儿借的账，到现在都没还，按照金陵这几年的利是，你自己算算有多少，我看你这辈子在我这儿做苦力恐怕都还不了。”
沈清宵被她怼得无话可说，这倒是事实。
从前小重山最艰难的时候，是孟东施出资帮他们挺过了一阵子，后来小重山换了宗主，这笔账还是继续挂在沈清宵头上。
他实在还不了，于是提出了要帮她培养一批修士，却没料到还没来及去做，就爆发了万魔窟之战，再就是他昏睡了六年，无知无觉。
沈清宵想了想，只好说道：“现在我也不参加宗门大比，刚好有时间，就帮你培养几个能用的手下吧。”
旁边的女孩儿阿兮顿时两眼放光，连忙指了指自己，“夫人，我我我。”
孟东施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儿。”
转过头，又对沈清宵道：“行吧，那我就把她交给你，帮我培养培养，我这个店以后可是要交给她的，好歹让她学点防身，长长见识。”
这对沈清宵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一口应下。
他思忖了下，又道：“我还要找几个资质好的弟子，为修猎大会作准备，所以，我需要钱。”
养弟子就跟养吞金兽一样，需要不断砸钱买修炼的资源。
尤其是他如今没有宗门挂靠，也没有仙盟支持，完全依靠个人，就更难了。
沈清宵道：“你这儿人多，消息也多，帮我留意一下，若是有人需要驱邪的话，找我，费用好商量。”
孟东施听得一脸不敢置信，啧啧称奇。
帮人驱邪，那是最低等的修士才做的事情，大宗门里有点本事的弟子都不会做这些事，更别提仙尊了。
“想不到啊沈清宵，你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不做仙尊，改做驱邪术士了吗？”
沈清宵倒是不在意，淡定道：“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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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断头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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