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悦怿还是有些不好，柳絮不得已告知了船主人家，请求停靠寻了郎中来看。却不知道人家随行伺候的人中就有大夫，不一会儿便用小船把大夫送过来了。
“我不应让她吃那些辛辣之物的，她原本已有两月不曾发热过了。”柳絮自责的对大夫说道。
“姑娘肠胃弱极易积食，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大夫把完脉后又看了舌苔，边开药方边叮嘱柳絮。
“她平时饮食不好，一顿不过几筷子就说饱了。我总想让她多吃些，等长胖些身体兴许就好了。”柳絮解释道。
“不可胡乱进补。”大夫停下手中的笔说道“偶尔吃点不妨事，但饮食还是要以清淡易克化之物为主。平日里她常吃的药不可停了，虽看着好了但病症未消。”
“是。”柳絮暗中责怪自己不够尽心，默默将大夫的话记下了。
“肠胃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极难根治，只能慢慢将养着。”大夫回去复命时这般对容亲王说。
“林家福薄啊。”容亲王叹道“林月明倒是有才，但身子孱弱，不是可用之人。”心里却想着父皇将林月明都遣了出来，恐是真正无人可用了。
悦怿等大夫走了才安慰柳絮：“娘，我这半年已经好很多了。”
“嗯，娘知道。”正是因为悦怿这半年身体越发好了，她才大着胆子带她玩耍。毕竟从一周总有一两天发热到两个月都不曾发热实在是很大的进步。
“娘...”林悦怿感受到了柳絮低落的情绪，怯生生的说“我以后再不吃烤鱼了。”
“哪能呢？”柳絮调整情绪扬起笑脸“等身体好了我们想吃什么吃什么。”
柳絮自今日起便不再领着悦怿到甲板上去玩了，只让悦怿在船舱内作画打发时间。悦怿难得出门，到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细细将京杭运河边的好景色都一一记录在画上。
孩子的看世界的角度和成人总不一样，柳絮一路走来眼里只有漫天飞舞的粉白樱花雨，开的热烈又娇艳的红山桃花和翠绿萦绕的寺庙，而悦怿的画中却有撑船叫卖的小贩、指着玩具摊哭闹的孩童以及在屋檐上晒太阳的狸奴。
柳絮从人群中走来，想归于僻静之地。而悦怿从僻静之处走来，想到人世中去。
过了济宁，忽而在港口处能买到的牛奶就多了起来。柳絮豪奢的拿出了六百文买了两桶约莫五升的牛奶，刚挤出不久的牛奶奶腥味较重，柳絮盖上纱布后就将两桶牛奶放到阴凉处静置，午时过后便能看到明显的水油分层。将上层的奶皮舀到大碗里，然后就是不间断的接力打发，直至奶皮中的油脂完全分离，将油脂中多余的水分挤出就得到了黄油。为了保存时间更久一些，又用放在河里镇凉的冰水再次清洗，最终得到巴掌大小的两块黄油。
脱去了脂肪的牛奶的奶腥味淡了一些，柳絮用高温快煮后便尝了尝，口感到比自己喝过的纯牛奶差，丝滑有余但甘甜不足。
崔妈妈和苗苗几人都喝了一碗，独有悦怿没喝。众人都被上次突如其来的高热吓出了心理阴影，味道较重的或是不新鲜的不敢再让她吃了。
剩下的牛奶柳絮便同崔妈妈一起做成奶油小方，烤成奶香味和蛋香味浓郁的松饼。
悦怿连吃了几块松饼，眼睛完成了月牙，说道：“娘，比米糕好吃呢。”
一旁的苗苗边吃边点头附和，崔妈妈好笑的说：“你知道啥，你吃过米糕吗？”
虽她常在厨房做事，但主家大多是小户人家，对于材米油盐的量的把控较为严格，她也不屑于贪那几个嘴，故而苗苗还真未吃过米糕。
但因为柳絮总爱做些新鲜事物给悦怿尝尝，又因为小孩子总爱吃甜，柳絮便总围绕着甜品打转，每次做的量也不少，倒让苗苗和谷雨在船上的日子里长了不少肉。
按照老规矩，柳絮将做好的甜点在晚饭后捡了两碟子给船主人家送去。容亲王没再说柳絮爱瞎折腾，反而一反常态的将两碟子点心全都用完了。还道：“这松饼香味浓郁、松软可口，王妃和世子应当喜欢。”
冯林：“老奴去讨了方子来？”
容亲王摇头：“许是他家厨娘安身立命之根本，为口腹之欲便要强取豪夺，我又谈什么修身呢？”
冯林暗道拍错了马屁，忙改口夸道：“王爷已得‘忠恕’之道矣。”
容亲王取了热帕擦手，好笑的看着冯林：“你也懂‘忠恕’之道？”
冯林忙道：“奴才愚笨，但既然在王爷身边做事便多少得懂几分道理，便跟着王爷也去读圣贤经典。奴才虽不明白书中的很多道理，不过偶然读到几句，到觉得是在说王爷。”
“哦？是哪几句？”容亲王瞬间有了兴趣，追问道。
“‘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正是在说王爷您啊！”冯林打心底里认为这句话就是描述自家王爷的，故而马屁拍的理直气壮。
“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容亲王喃喃道，脑海里却想着自己明知老九做的那些污糟事却不告发，一是不能与他们几人撕破脸皮，二是但凡告发兄弟的在父皇那里都讨不到半分好处，那自己算不算和而不流呢？
容亲王在甲板上看着晚霞吹着晚风，脑袋里却在想着心事。身边冯林默默燃了驱蚊的艾香，又拿了拂尘在一旁驱赶漏网之蚊。忽闻船工愉悦的欢呼声，冯林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太监往后面去了，不一会儿便悄无声息的回来了，在冯林耳边耳语了几句。
“何事吵嚷？”容亲王问道。
“谢夫人将烙松饼的浆水一船分了些，后面船只上正架了小炉子烙饼呢。”冯林说道。心道每条船都分了一大桶，想来每人都能分的些许，蛋奶不是便宜之物，难得谢夫人家财散尽还能这么大方。
“叮嘱各船小心用火。”原本船只上是尽量不升火的，但林悦怿肠胃虚弱吃不得生冷之食。柳絮便买了几个小炉子，容亲王也默许了。
如今柳絮的浆水已经发下去了，再明申不许用火到显得他容亲王不近人情。容亲王心里又在腹诽谢婠和她兄长一样都专爱给人找麻烦，谢国公府怎么看都让人顺眼不起来。
不小心惹大人物厌烦的柳絮一无所知，正在和她的御用大厨崔妈妈说起黄油的用处。“如今在船上不方便搭烤炉，否则到能烤出很多糕点来。”
又说：“今日大家都倦了，到明日到可以用锅烙一些曲奇饼干，很是酥脆，怿儿一定喜欢。”
在船上无事可做的时候她用小炉子和自己做的厚平底锅把能做的甜点都做了一遍，好在这个时期糖还是较为珍贵的吃食，她还不必担心悦怿的牙齿。
到京城前的最后一个港口，容亲王让冯林采购了十余斤花胶，让冯林给柳絮送了一斤过来。
“奴婢第一次见到品质如此好的花胶。”崔妈妈叹到“还一次送了两大盒，船主人家定不是普通人家。”
“很贵吗？”柳絮疑惑的问道。花胶她是听过没吃过，不过在那个时代好歹她愿意吃到不至于吃不起就是了。
“就这两大盒，约莫也有十两银子了。除了价高以外，像这种品质的极为难得。”崔妈妈道。
“倒是占人家便宜了。”这就好比你每天都请白富美姐妹喝奶茶，突然有一天她冷不丁的扔了箱茅台给你，那必定是又惊喜又意外。
“今晚我就用这花胶炖一盏燕窝，保准姐儿喜欢。”崔妈妈高高兴兴的收了花胶，最近在船上翻来覆去的蛋奶面粉，她都有好久没展示自己的厨艺了。
柳絮点头让她去。心中却在想自己带着学生做的雪花酥，当时为了好玩是从棉花糖开始做起的。其中关键的吉利丁片可不可以用花胶代替，可是用花胶又过于奢侈，那她是不是可以用猪皮来熬胶呢？
第二日一早柳絮便注意卖水的小船，待买完水后问他：“可能买到猪皮？”
卖水的是个黑瘦小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精瘦的臂膀上有一点点少的可怜的肌肉。他挠头心道这单独买猪皮的倒是头一次听说，你说人买了猪肉哪肯不要猪皮，若是猪肉猪皮分开卖屠夫定然不愿意，还真没听说过单独买猪皮的。
柳絮问明白了缘由不由恍然大悟，这一般渠道你别说还真买不到猪皮。又道：“那若我按照买猪肉的价钱去买猪皮，会有人肯卖给我吗？”
恰巧悦怿披了斗篷出来找娘亲，小船上拉着钩绳的小子突然与悦怿对上了眼，脸蛋瞬间通红，结结巴巴的道：“有、有、有的罢。”
柳絮与悦怿相视一笑，实在这样的场景太过频繁，她两都见怪不怪了。柳絮又道：“烦请你与我买一斤猪皮，我给你二十文的跑腿。”
卖水的小子忙取下钩子道：“小、小的这就去。”
待他去而复返追上柳絮的大船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柳絮不无担心的说道：“你能在天黑之前回家吗？”
不习惯大人物关心的小子羞涩的笑了笑，指了指船道：“回太太的话，这就是小人的家。”
柳絮没再多问些什么，毕竟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数了一百文给他，权当请他吃顿饱饭吧。
小子高兴的说道：“谢太太的赏，小的祝太太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柳絮同身旁的碧玉说道：“若是他追不上我们的大船，或我只是拿他取乐，那么他便白跑了一天。不但耽误了一天卖水的功夫，还损失了三十文钱多了一堆没用的猪皮。”
“你看，贫苦人家的幸福和快乐就像泡沫一样，我们轻轻一戳就破了。”柳絮心里又道，而我曾经就是‘贫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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