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纪海终于——他在好好地睁开眼,不用担心龙跑了或房子着了,也不用担心有老同事找上门来戳他心伤,几位旧友该聊的也都聊了之后——他终于能如此感叹:
“这就是正常地睡下又正常地醒来的感受吗……真是久违了。”他自嘲地笑笑,虽然醒来的第一眼并没有在卧室里发现龙的身影,但他已经不会再担心什么了。
撑起身醒神时尾指擦到了枕边的手机屏幕,余光里有条特殊标记的消息提醒明晃晃地亮在屏幕中央。
荣纪海连忙打开手机——那是老师的回信。
这几天时间里虽然对面并没有回复,但荣纪海没有断过打包发过去的音频和视频,这会儿的回信大概是那边的老师给的统一分析回信。
这次的回信文字部分不算长,倒是在底下缀了几个文件,想必是用正文概括了一下,具体的细节都整理在了文件里。
但荣纪海并没有第一时间点开文件,相反,老师发来的正文内容更加引起了他的注意。
[纪海,根据录音与录像,我认为龙有明显的主动学习的倾向,也就是说,龙似乎也在通过你,学习人类的语言与探索人类的行为逻辑。也许,不仅是你在试探它,它也在试探你。如此一来,你要多加小心,虽然目前它没有做出带有明显敌意的行为,但目的不明,还要注意藏拙。
另外,从你的录音发现,如果这些大致就是这些天来龙发出的所有声音,那么我猜测,龙只对一些特定的人类词汇会发出特定意义的声音,而更多的时候,它似乎只是用同一种声音来表达类似的情绪,并不能够精准地指向某一种意思。打个比方的的话,倒是与人类语气词的用法类似。这也许指向这头龙曾经也接触过人类语言,甚至与这些语言有过一定程度上的互动。鉴于龙存在的时间比人类要长得多,不能确定它究竟是在哪个时间,在哪里学到的这些词语。
最后,根据你同我的文字描述,这头龙似乎对人类,起码是对你充满了友好的态度,就像它也在摸索与你和平相处的方式。根据你先前对于你们之间互动的描述,它对你有比较明确且清晰的呵护倾向,或者说它很可能把你,当做自己“龙”来看待,原因尚且不明。]
荣纪海神色平静地看到倒数第二段,直到视线下移,眼瞳中才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最后一段中,老师问道:
[纪海,你确定之前你从没见过这头龙吗?就算也许存在友好的个体,但龙对你的态度也未免太过自然了,根据你先前同我讲述的过去,这样的个体自然存在的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小的,趋近于无。]
我当然从没见过。
荣纪海在心里默默回答。
如果说是古籍,那些甚至不知真假的记录中对龙的画像甚至都未曾统一;如果说是录像……他曾看过的录像确实不少,通体漆黑的龙也不少,但若要说“见过”,程度为龙能认出他,他却不能认出龙的,录像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而如果说是……那个时候的话。
如果真的在那个时候,在战场上,在那个血肉纷飞的地方见过,那大概如今这一切在他与龙的第一次见面时就早已结束了吧。荣纪海不带情绪地笑笑,嘴角落下来时眉眼间却染上了些厌弃的神色。
以他们中一方杀死另一方的形式。
但是……老师说得没错,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刻意忽略的不和谐感——龙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自然又太熟稔了。
我真的……从没见过吗?
幽暗的夜晚,点点荧光的草坪,不远处草丛里小探照灯一样的两点光——如果说他的记忆中真的存在某一个可能见过不属于人类世界的物种的时刻,那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一段了。
他的血脉虽然并不完全属于普通人的范畴,但记忆力倒是与常人无异。
儿时的记忆模糊的模糊,忘光的忘光。哪怕是仅存的还算清晰的回忆,也在未来的每一次回想中被不知不觉间扭曲改变。事到如今,他自己甚至也不清楚,那段奇怪的既视感究竟是他的一个梦境残影,还是曾真实发生过的往事了。
但就算那段场景是真实的,那两点像是动物的眼睛的光——也绝不属于龙。
荣纪海边换衣服边推断着。
先前龙意外变小的时候,对方的反应昭示着曾经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而他儿时到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年,早已成年的龙又怎么会有那样小到足以藏身在草丛里的体型。
荣纪海没能回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暂时放弃下床洗漱。
他换好了衣服便走向关着门的盥洗室,门拉开时,荣纪海慢半拍地一抬眼,正好看见了龙——龙吗?
荣纪海眨眨眼。
龙正背对着门的方向,浓烈的违和感便来自龙的脊背——翅膀消失了,而脊背上一大块区域的鳞片也不知为何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肉色的肤质,中央那些突起的背刺倒还好端端地待着。
荣纪海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龙依然是那个姿势,只是翅膀与脊背上的鳞片都好好地待在那里。
“……嗯?”
听见动静,龙回过头来,见是荣纪海,便拍打着翅膀朝他飞来。
……眼花了吗?
荣纪海没来得及细想,因为龙已经贴到了极近的距离,与他正好碰了碰鼻尖。
荣纪海一愣,极近距离下龙的鼻吻部都被扭曲放大,这视觉冲击让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拉开点距离。
龙似乎也不是有意要靠这么近的,见荣纪海后退一步,自己也倒着飞了一点。
荣纪海回过神来,笑着隔空拍拍龙的头,“早上好。”
龙歪着头盯着荣纪海的嘴唇,居然张口学着他的音调“嗷嗷嗷”了三声。
荣纪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龙,对方似乎只是鹦鹉学舌般单纯地模仿,并不明白这三个字音组合起来的意思。
不过,照这个趋势的话,它可能真的会先学会人类语言啊。
荣纪海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点自卑,一言难尽地摇摇头。
“今天有什么想干的吗?”荣纪海边洗脸边问道,毛巾擦过眼睛时也始终留了点余光留意着龙的反应。
龙歪头,冲盥洗池里喷了口火焰打在池壁上。
荣纪海看着火焰消失,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应该不是想烧房子吧?如果是这个的话大概不行。”
龙观察着荣纪海的表情,苦恼地甩了甩尾巴,“啪”地一下一爪子拍在了水龙头上,偏过去时正好打开了水龙头。
荣纪海看着“哗哗”往外流的水,自己也一头雾水了。
龙见状“呜鲁”了一声,这回声音里不像是以前出现时比较放松又安稳,倒是有些焉巴,大概是无奈的意思。
荣纪海迅速洗漱完,看着尾巴垂落下来一动不动的龙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得能才交流方便啊。”
龙似乎是有些烦恼地甩了甩头,见荣纪海的动作停了,率先当着他的面从窗户飞了出去,又往下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院子里?
荣纪海快步跟了出去。
一走出大门,龙便已经习惯了他会从哪里出来那样,眼巴巴地与荣纪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荣纪海看看龙站着的花坛边,又联想起当时龙打开水龙头的行为。
“你是想给种子浇水?”
荣纪海猜测道,龙拍了拍花坛里的其中一个小土堆。
原来如此。
荣纪海看了眼天气,未来一周都是晴天。
他转身回杂物房里翻找,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一个黏满灰尘的小水壶。好在那个水壶大概不是铁做的,虽然灰尘已经凝成了絮甚至一片片的,但好歹是没生锈。
荣纪海拿着小水壶去院子里的水管上接水,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脑后,在他一点点给每个小土堆浇完水后,龙便紧跟着朝上面吐火。
但与昨天不同的是,这次吐上去的火焰通体呈青色,最中心甚至有些发黑,不知与昨天的火焰有什么区别。
荣纪海边浇水边回头看着龙的行为,暗自肯定道:果然不是人类的植物。
而且……
荣纪海浇完了水,让开一点让龙更自在地飞过去。
它轻车熟路的样子,就像曾经种过无数次似的。
荣纪海开口刚想问,却陡然意识到一个再次被他忽略的事情。
哪怕龙现在能听懂一些,但并不是完全都能听懂的。更何况,就算能听懂,也根本没办法真正回答他啊……
——它似乎只是用同一种声音来表达类似的情绪,并不能够精准地指向某一种意思。
荣纪海微微有些失落,他竭力压制住内心深处涌上来的不满足感。
还想要什么呢?龙能听懂许多已经足够令人惊喜了。更何况,自己还对龙的语言体系一无所知,又何来的对龙无法说出人类语言的不满足呢。
荣纪海暗暗握紧拳头,指甲微微嵌进手心里。
龙喷完了火焰返程,见荣纪海神色黯淡地垂首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凑近看了看他。
荣纪海整理了一下情绪,刚要抬头冲龙笑时,龙甩了自己的尾巴到他眼前。
“——”
啊。
这熟悉的场景。
不知为何,明明是有些微妙地难以启齿的别扭感,但意外地心情却真的好了起来。
荣纪海真正笑了出来,伸手抓住龙的尾巴。
无法交流的话,当然会产生困扰。但好在有些感情不需要语言也能传达。
同喜同悲在人类之间都是奢望,互相理解更是不管在哪个种族之间都是抓不到的,介于存在于不存在之间虚无缥缈的未来。
但眼下有头龙会逗他开心……这倒也不赖。
荣纪海有些放空地握着龙的尾巴,没留意到龙朝他靠近了点,抬起爪子按在了他的脑门上。
那只爪子并没有使力,甚至非常注意地没让爪尖在他皮肤上留下哪怕一道白痕。
荣纪海原地不动地任由龙按着,默不作声地容许了这样宁静的氛围继续弥漫下去。
突然,他的额头好像感知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冷硬的尖锥变成了冷软的圆柱体。
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惊得荣纪海马上后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惊恐地去看龙的爪子——那还是普通的龙爪的样子。
龙眨眨眼睛,似乎也没有异样,反而甩甩被丢开的尾巴,似乎很奇怪为什么荣纪海突然跑了,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它。
荣纪海几乎着魔似的盯着那只毫无异常的爪子,再也无法忽视掉这个异样。
他想起早上盥洗室里,龙消失的翅膀与那块人的皮肤一样的脊背。
那也许不是眼花。
荣纪海看着龙的眼神里压抑不住喷涌而出的难以置信与一丝被藏得很好的惊恐,就像是看见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恍若一个光怪陆离又醒不过来的怪异梦境。
因为刚刚那个额头上的触感,分明是人类手指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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