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纪海心事重重地跟在龙的身后,甚至没有注意到龙屡次回头想要与他对视却都以失败告终,扬起的尾巴慢慢耷拉下来。
过去也有几小时了,但那之后龙再没有过早上时的异常。
荣纪海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正新鲜着的记忆——难道真是我眼花?还是劳累过度产生的幻觉?
思索间他仅仅是跟着自己的肌肉记忆锁定龙的位置,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对方究竟飞到了哪儿。直到一抬头对上盥洗室中镜子里自己迷茫的眼神时,荣纪海才发现龙居然自顾自飞到了这儿来。
早上他发现龙的脊背变化就是在这里。
难道,这里有什么——
荣纪海环顾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盥洗室,试图从中寻找出什么龙能够部分变形的原因线索来。
但他只看到了一滩……一滩,把自己团吧团吧挤在铁架子里的龙。
荣纪海哑然片刻,有些头大。
龙的翅膀摊开来把自己罩在翅膀里,落下的尾巴毫无生命力地晃荡,俨然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你……”荣纪海只觉无奈。
怎么这会儿反而是我吓到了它的样子呢。
没办法了。
荣纪海伸手尝试着摸上龙的翅膀,翅膜是温热的,摸上去有种磨砂般的质感。但他知道,正常体型的龙的翅膜,若是一个不注意便能划破人类脆弱的皮肤。
“是生我的气了吗?对不起,我……我在想事情,才没注意到你。”
他等了一会儿,翅膀里寂静无声,除了龙呼吸时的微弱起伏,什么回应都没有。
坏了,我也没有哄龙的经验啊。
荣纪海苦笑了一下,把疑虑暂时压下,又凑近了些开口:“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我陪你。”
没有动静。
荣纪海犹豫半晌,将要用点力将龙的翅膀强行掰开时,突然意识到龙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他眼前的并不是还在幼年期的小龙,虽然赌气也并不是小龙的特权,但先前龙表现出来的成熟的性格,也许对方并不会做出赌气这样的行为来。
荣纪海的手一顿,翻转手腕,从翅膀底下轻轻掀开一点,手指探进去摸到一小根有弧度的硬状物——那是龙的角。
大概是因为被摸到角的刺激,龙总算动了动,翅膀打开一点露出了半闭不闭的龙瞳,只能看见一半的瞳孔略微涣散着,连带着周遭的金色都浑浊了几分。
荣纪海下意识地轻声问道:“困了?”
龙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用几乎快要闭上的眼睛最后在荣纪海被担忧占据的脸上扫了几眼,很快便沉沉落下,抬起的翅膀也缓缓随着惯性重新遮住龙的身体。
荣纪海小心翼翼将龙抱出来,放到窗边的书桌上。
“怎么会突然困了呢……明明之前的副作用早就消失了才对。”荣纪海疑惑地看看自己床头并排的两个枕头——其中一个在昨晚曾成为了龙的床。
昨天一整天乃至于晚上,虽然体型还未恢复,但神智已经正常了的龙精力十足,活像是睡了好几天,终于有机会挥发掉那些过剩的经历似的。
更何况,哪怕是最开始与龙相遇的那几天,成年体型的龙也从未在他面前发困过。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原因吗……
荣纪海小心地拎起龙的其中一只前爪,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根脚爪,试图从中找到些那个诡异触感的源头。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每一根爪子都那样锃光瓦亮的,干干净净又锋利得干净利落,被自己的主人打理得非常好的样子。
荣纪海不信邪,又尝试用指腹按了按爪子的尖端。
当然——又硬又有些刺痛,跟那时柔软的触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荣纪海又翻开合拢的翅膀,查看龙的脊背——背刺整齐地排列在脊椎的位置,一层层鳞片交叠着,忠实地护佑底下柔软的内脏。
都很正常。
难道是我不正常?
荣纪海不可置信地扪心自问:总不可能真是我出了问题吧?
但脑内曾用来帮助他避开致命伤的危险警报,从手指样的触感落在他的额头上起就“滴滴”响个不停。而荣纪海从小接受的教育中,这种第六感的危险意识往往要比所有可见可闻可听可感的东西来得更加靠谱。
尤其是比岌岌可危的理智靠谱。
如果……假设,那鳞片与翅膀都消失的脊背,那奇异的触感,这些都真的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可能拥有类似外形或质感的东西。
荣纪海的目光沿着龙的身体轮廓慢慢划过。
昨天,或者说前天夜里龙身上的副作用都已被解除了才对,但龙只是变大了一点点,而它本身似乎也完全不惊讶,甚至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变回去。
而且……是他的错觉吗?今天的龙似乎又变大了一点。
荣纪海伸出两只手大概丈量了一下龙的占地面积——确实比昨天又大了点。
如果说有什么可能,能够解释龙身体变小依然态度自如的话,那么显而易见的,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一切,从没有恢复成正常成年体型,到后来奇怪的变异眨眼间又恢复正常——这些,一切,都是龙自己主动做出来的。
但是为什么?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荣纪海愣住了,他看着龙的鼻尖,终于想起在最初的最初,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是他自己干的。
他联想起前前后后龙对自己身体变小的态度变化。最初的好奇代表着龙并不清楚自己会,或者说能够变小,后来的适应也许是龙将错就错刻意维持了小体型方便行动。
至于现在……
如果龙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大概是仅凭他这一周与龙的对话,就能迅速掌握许多人类的语言的话,那它反过来利用这次意外,开发出新的能力……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为什么会是人?
荣纪海迷茫一瞬,却很快摇头打断了自己无休无止的思绪。
“现在可能不是思考‘为什么’的时候了啊……”而是该思考“怎么办”了。
荣纪海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任由皮肤在指甲刮擦下逐渐发红。
如果它真的成功变成人,或者说,如果它能自由地在人类形态与龙形态之间转换的话……
被凭空出现的大火覆灭的偏远村庄,前一秒擦肩而过的同类下一秒便张开了普通人认知范围之外的大嘴……
荣纪海一掐手心,硬生生打住了这些联想。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些吗?
荣纪海的心脏被自己亲手浸在了冰水里,寒冷刺骨。
他慢慢抬头沿着龙的轮廓描摹,那一寸一寸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不仅是现在,过去也同样。
如果真能变成人的话,不应该是该开心吗?荣纪海浑浑噩噩地想。
明明那么希望与龙无障碍交流,明明那个“梦想”想要实现的话,龙能变成人——这是一条再好不过的捷径了。
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担忧——担忧人类反而可能将会面对更难以招架的危机。
原来到头来,我与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荣纪海内心一片空茫,回首望去,那前后的悬崖原来不是反对者铸造的,那是不论如何都无法从现实挣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天真的自己,亲手定义的“绝路”。
不,不对。
荣纪海堪堪挣扎着仰头呼吸,从没顶的黑水里探出头来。
不应该这样的——如果只往坏处想的话,那历史只会不断地重演循环,直到其中一方——或是两方,彻底被消磨殆尽为止。
是的,虽然龙也许能变成人这个即将实现的事实固然会给人类带来许多隐藏的风险……
但现在将要如此尝试的龙是它——是自己面前这头与自己始终友好相处,甚至会逗自己开心的龙。
如果是它的话,交流也许是可行的。
可它终究只是个例。
[这样的个体自然存在的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小的,趋近于无。]
是,终究无法复刻的“个例”。
那么最起码,要把变形成人这个能力封锁在这里。
荣纪海从龙的鼻尖处收回手,站起身时阴影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一阵微风刮过,荣纪海背身从窗户一跃而下!
面朝天空时,荣纪海出神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蓝天,气流微动间,他几乎是几近飞翔的姿态在半空中转身,凭空腾起后稳稳降落在房子周围的一棵树顶上!
荣纪海面无表情地张开一只手掌,无形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里溢出,瞬息间便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层略微扭曲的薄膜状物体。
一层?不,不够,得要双层的。
荣纪海略微催动体内奔涌起来的血液,燃烧着生命的力量汲取养分,身前扭曲的块状屏障逐渐稳定下来。
他抬头目测了一下距离,眨眼间便又跳到了下一棵树的树顶,重复着先前的操作。
无形的屏障随着他的动作在房子四周升起,若是此时“袁哥”一群人还在山下,必然会发现这个异样——那股似龙非龙的气息正骤减到难以察觉的浓度。
荣纪海略显急促地喘着气,在停到最后一棵树的枝干上时扶着树干调整了一会儿呼吸。
“这个消耗……果然双层的还是费力不少啊。”荣纪海看着自己微微发热的掌心苦笑,“还是说果然是太久没练的惰性呢。”
体内的火焰一刻不停地燃烧着,大肆剥夺荣纪海的气力当做食物。
荣纪海稳了稳心神,原样举起手,“得速战速——”
刹那间荣纪海瞳孔紧缩,原因无他,龙不知什么时候转醒,正飞出窗口,向他的方向飞来!
情急之下荣纪海猛然加大输出,气力与神智以惊人的速度流窜消逝,在屏障完成的最后一秒,龙已飞到了跟前,差点与那道屏障撞了个正着。
荣纪海心下一惊,眼前天旋地转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叹:糟了——
意外下的过度消耗彻底夺走了他最后一丝神智,摇晃着从树枝上跌落时,他最后只感觉到有只人类的手掌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臂。
他顺着被紧扼住的箍痛向上望去,最后模糊的记忆中,只有那对金色的龙瞳在逐渐漆黑的视野里燃烧着,蔓延的金色火焰霎时便遮盖了整片天空。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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