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照例去学校上课,裴萱站在门外,朝温媛问了声早上好,才上了车。
学校里,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聊八卦,或谈论政事,总之没人理她。
她倒也乐得自在。
在这所学校上课的,身后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名商巨贾,消息也都很灵通,自然晓得这裴萱的底细并非是正经的裴家小姐。
再加上她平日里也不善讨好这些少爷小姐,久而久之,裴萱身边就再没有人来往。
她也明白,于这些人而言,上学并非是改变人生的唯一路径,只是为他们未来铺路的手段之一。所以,学习自然也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名利场上,有利的社交关系才是他们最需要的武器。
她没有资格,更没有这样的心思。
她只想守好夫人,在这乱世中守住一点平淡的日子罢了。
裴简之虽然对她并不关心,却派人将她盯得很紧,恐怕也是担心温媛会借她的手跟外界联系。
当年温家的老相识,都被他打发了个彻底。要么背井离乡、另谋生路,要么就是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丢掉了性命。
乱世之中本就微乎其微的道德感,让这些人的消失变得很自然。
裴简之自然也是享受这种主宰他人命运的感觉的,若不是这场战争,他这个小小的投机商人如何能够走到如今的位置,又如何能够再次得到他魂牵梦萦的温媛。
裴萱思来想去,唯一可利用的自由时间只有中午用餐休憩的三个小时。她叫来司机,嘱咐自己要留在学校做没有做完的功课,中午并不回去用饭,请他提前回裴公馆,帮自己带一份饭食过来。
司机不疑有他,想来也是知道这裴萱对裴简之并不重要,所以也未尽十分的心思,很轻易地答应了裴萱。
看着汽车远去,裴萱继续回去上课,只是这一上午心思都不在课堂上,只谋算着中午的计划。
待到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都收拾好东西,各自回家。因为怕被有心人看到,裴萱挨到最后才去校门口,满怀歉意道:“不好意思,方才在向老师请教,来迟了。”
司机自然不好真的责怪这位名义上的小姐,只是心中嗤笑她竟怀了一分好学生的心,暗自忖度着这位小姐的归宿。
裴萱知晓这裴公馆的人表面上对自己尊重,背地里都是看不上自己的。也正因为轻视,才让她拥有了一定的自由。她并不气恼,毕竟谁会和一群摇尾乞怜的狗计较呢。
回到学校,她借口想要休息,问老师要了一间休息室。
一进门,裴萱便将门反锁。迅速打开窗户,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休息室在一楼,正对着一片灌木林,恰好能掩盖自己的去处。
裴萱将裙子撩起来,身手敏捷地从窗口跳了出去,走到灌木林的尽头便是学校的矮墙,翻出去正好对着一条小小的巷子。
打巷子口出去,便有一排黄包车在路旁候着。裴萱寻了个看起来老实可信的车夫,报出一串地址。
那车夫带着裴萱走街串巷,很快便到了地方。
裴萱从手提包里拿出钞票付给那人,吩咐他在原地等候,等回去了后再付他另一程的车费和额外的等候费用。
车夫千恩万谢地收了钱,寻了一处台阶,坐着等她。
裴萱朝前走去,入目之处皆是灰败。残破的屋舍、瘦弱的孩子、绝望的母亲,她九岁便离开慈幼堂进了裴公馆,几时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些人的目光,令她心头一痛。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是如此了。偌大华夏之地,有人在生与死中挣扎,有人却在纸醉金迷里沉醉。
她不敢也不忍再向前,只好在路边寻了一位大娘,“大娘,请问在这儿是否住着一位名叫叶昭的姑娘?”
大娘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了光彩,随即摊开手掌,不发一言。
裴萱明白她的意思。
可裴萱不敢给。
周遭的人都死死地盯着她,像盯着一只肥羊。如果她伸了这个手,今日恐怕无法从这个巷子走出去。
裴萱不敢逗留,她已然明了自己的结果会是什么。她强作镇定地转身,稳步朝外面走去。
好在他们见她衣着不凡,害怕惹来麻烦,并未主动上前为难她。
“走吧。”裴萱颤抖着开口。
车夫了然一笑,大抵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来体验生活的。
很快,黄包车再次回到那个巷子。
裴萱并没有急着下车,将回程的钱塞进车夫手中,“帮我打听一个人,事成之后,会有更多。”
车夫会意,问道:“小姐想打听谁?”
“叶昭。她口不能言,曾住我方才去过的地方,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
“好的小姐,我闲下来让身边弟兄们也帮忙找找。要是找到人,该怎么通知你?”
裴萱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归处,“我会来找你的。”
那车夫也看出眼前之人不愿多言,便答道:“好。”
裴萱没再跟他废话,只是走进来时的巷子,绕了一圈,见身后没人跟着,才放心从那处矮墙爬了回去。
司机带来的饭菜已经凉透,为了免除怀疑,她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冷硬的米饭就哽在喉间,难受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放课回家,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喊胃疼。
温媛进来看她,托着一杯红糖姜茶,“初春的日子,大抵是夜里睡觉凉着胃了。”
她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地喂着,裴萱便也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
“怎么?我脸上有花?”
裴萱摇了摇头,可怜巴巴道:“夫人,只是太痛了。”
温媛掀开被子的一角,将手放在裴萱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这样,会不会好些了?”
裴萱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多了,谢谢夫人。”
裴简之回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温馨的景象。
可他半分也没觉得欣慰,而是满心的妒火。
自己兢兢业业忙生意,四处看人脸色,回到家非但得不到阿媛一句温言,倒要看着这个“便宜女儿”是如何得了她的悉心照料。
裴萱偏头看他,自然看出他的情绪转变,极弱势地问道:“父亲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裴简之不答,只是冷漠道:“又是怎么搞得,何必劳累你母亲。”
温媛还未说话,裴萱先一步黯淡了眸子,“父亲,都是我的错。”
裴简之最看不得她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也不知是装给谁看的,说起话来自然也没了轻重,“知道是自己的错,便好好改正。不要每次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家给了你气受。”
温媛听了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裴简之,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裴简之难以置信地看向温媛,“阿媛,你知不知我今日有多辛苦。我四处看人脸色,被人肆意侮辱,不还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吗?可我换来的是什么,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现在,连这个小丫头,在你心中的位置也胜过我吗?”
温媛冷笑道:“裴先生本可以不用受我的气,也不用屡次三番为难阿萱。只要你松口,我可以带着阿萱一起走。在裴公馆,不会再有人给你气受。”
裴萱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夫人是想要带她一起走的。
这是不是说明,在夫人的心里,早已将她看作了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呢?
“阿媛!”裴简之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将裴萱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良机。
裴萱下了床,挡在温媛身前,“父亲若有不满,便都冲着阿萱来。还请,不要责怪母亲。”
温媛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只裴简之,脸都要气绿了。
他怎么没发现,这个孤女这么会挑拨离间呢?
当初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说是寻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儿回来,便可以抚慰阿媛的丧子之痛?又是谁在慈幼堂选中了这个祸星?
“罢了,罢了,你们母女情深。”他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好得很,裴萱!”
裴萱显然是被他“吓”坏了,顺势倒进温媛怀里,“夫人……”
温媛怜惜道:“好阿萱,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裴萱攀在那人怀里,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一丝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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