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南林,七月初的午后。

烈日当空,空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粘稠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出租车将将停稳,裴祈年关掉手机后拉开车门朝着商场入口跑去,地面被烤得滚烫,炽热的阳光直直照在她身上,额角很快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她是一家非知名甜品店的老板,初夏时推出的甜品玫瑰荔枝塔热销近两个月,按照她的习惯一周后便要推陈出新上架新甜品。市面上甜品的做法大同小异,大多数甜品店的创新为了求稳,不会在配料上下功夫而是外观,即使推出新品也很大可能是披着新皮肤的老朋友,口味有保障但缺乏新鲜感。

最近一个月她每天都扎在烘焙房里,想要做出一款既新颖又好看并且还要好吃的甜品。时令小暑,西瓜、甜瓜、芒果、桃子都是应季水果,但一味以水果作为夏日新品的基调有些过于单调,因此她剑走偏锋,想要以酒精为主题,做一款专属于成年人的甜品。

果子的清香配上酒精的苦涩,夏日清凉中带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微醺。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妙。

但也就是这美妙的想法让她熬了半个多月的夜,喝了不知道多少款酒。

凌晨四五点时她结束工作晕晕乎乎的倒头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便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滑动接听键,不过还没等对方开口说话她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过来时她是被疼醒的,她睡觉不老实喜欢乱动,但也不至于摔下床,她揉着又酸头疼的后腰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满是瓶底,白的、棕的、粉的、黄的,小星星似的看的她脑袋又一阵发懵。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再次睁开眼睛从地毯上爬起来,昨晚是真的喝多了连卧室都没走到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手机,刚点开外卖软件便进来一个电话,看着来电显示上备注的“裴狗”二字她眯起眼睛,等到差不多快要挂断时才不急不慢地滑动接听键。

手机刚贴到耳边对面便一阵疯狗咆哮:“裴祈年!你死哪去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她连忙把手机拿远了,点开免提,对面仍旧在疯狗咆哮:“裴祈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快点去接我闺女!接我闺女!”

裴祈年:“啥?你闺女?!”

出租车的停车点在商场外围,她一路小跑到商场入口时感觉灵魂都快要出窍了,没等把气喘匀她一把拉开面前的玻璃门。

进到商场后一股冷气迎面而来,她出门急吊带短裤外套了一件短袖衬衫便匆匆下楼,露在外面的皮肤先是被灼热的阳光直射这会又被冷气一裹,酥麻的感觉像过电一样,冷不防打了一个冷颤。

-

商场三楼,儿童乐园外。

一个身穿月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青年的腿不肯放手。

青年和小女孩僵持许久,最终青年在小女孩掉泪的前一刻选择妥协,他冷着一张脸转身对同伴说:“你走吧,我看她一会。”

二十几岁也还是对一切弱小都抱有拯救与保护的年纪,青年的同伴本意是他陪着小女孩一块等家长来接,但奈何小女孩认定了要青年陪着她而不是他,并且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他揽着青年肩膀,将人带到一边:“你确定你自己可以?”

语气中满是怀疑。

青年面上看不到一丝情绪,像冰块一样:“那你来?”

同伴手中力度加重一些,压着青年肩膀往下按,空出一只手摆了摆:“我也想啊,但人家不要我。”

青年挣脱开同伴的钳制,抚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睨了同伴一眼,并不答话,转身走出几步后挥了挥手。

同伴走后青年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平视,他刚刚翻遍全身都没找到纸巾,只得跟导台上的工作人员借了几张纸巾。应当是从未干过给人擦眼泪的活,青年握着纸巾不知从哪里下手,小女孩刚刚哭了一脸泪水,一张小脸成了花猫,他思索半天终于将纸巾贴到小女孩脸上:“不哭了,丑。”

闻言小女孩停住哭泣,绞着手指,双眼一眨不眨顶着青年的脸,说话一抽一抽的:“那我不哭了哥哥。”

听到小女孩的乖巧回应后青年眉头一挑,忍俊不禁。

-

为了节约时间裴祈年是坐直梯到的三楼,刚下电梯没走几步她手机提示音便响了几下,光是听提示音响的频率她便猜到了是谁给她的消息,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

某个毒妇:急!

某个毒妇:急!

某个毒妇:急!

看着这三条没头没脑的消息,她缓缓打出“?”给对方发了过去。

对方消息回的很快,一看就是早就编辑好的。

某个毒妇:裴老师江湖救急!院里安排好的代课老师不能来给我代课了,孙科长让我自己找一个能够代课的老师先顶上,我问了一圈不是时间不行,就是专业限制,没办法了,求裴老师江湖救急!!!

看到“江湖救急”这个词眼时裴祈年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逐字逐句把这条消息看了两遍后她果断拒绝。

毒妇名叫董晓宛,是她从初一玩到现在的好朋友,她和董晓宛初中同班,高中同校,大学同专业但不同城。本科毕业后她没有继续读书而是选择工作,董晓宛则是继续深造,研究生毕业后考入南大美院教书。

不同于她的母单,董晓宛早在工作初便完成了“结婚”这件人生大事,然后理所当然的怀孕,预产期就在九月初。

虽然裴祈年后来并没有继续读书,但她大四无聊的时候考了一个本专业的职业技能证书,再加上她四年的工作经验,去高校代课是可以的。

她并不打算如此轻易答应董晓宛,抛弃闺蜜组建家庭者在她这里没有话语权可言。

没有再理会对方消息轰炸,裴祈年收起手机后视线在目光所能接触到的地方来回徘徊,她时刻谨记着此行的唯一目的——接孩子!

今天是周末,儿童乐园里满是出来溜娃的家长,裴祈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下打量了好几圈,但都没有找到她要接的孩子。

越往里走小朋友越多,音乐声、小朋友的吵闹声萦绕在她耳边,吵得她头晕脑胀,宿醉留下的那点难受的感觉完全被勾了出来,她扶着脑袋左右扫视一遍,继而调转方向朝着绘画墙的方向走去。

刚一坐下她便觉得大脑一阵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后她才觉得好些,她睁开眼后慢慢活动身体。应该是上天眷顾,她头稍稍一偏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背影,以及一张陌生的帅脸,青年托腮垂眸看着身旁的小女孩,嘴角上扬,淡笑回应着小女孩。

裴祈年双手撑着坐垫站起身来,她走到距离小背影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向乖乖坐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玩偶正在和青年说话,裴祈年目光扫过玩偶,认出那个玩偶是在儿童乐园外的娃娃机里抓的。

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小女孩在看到裴祈年时突然变了脸,大眼睛眨巴了几下后眼眶中蓄起泪水,青年察觉到小女孩的表情变化有些疑惑,他顺着小女孩的视线转头看去——

“你是?”青年护住小女孩一脸警惕地看向一步外的女人。

青年嗓音清冽,气质干净,裴祈年听到后秀眉微挑,欣赏的目光扫过青年两瓣薄唇,而后她发出一声气音:“你问她。”

小女孩这时突然放声大哭,小手抹泪,好不可怜。

青年眉头皱得更紧,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挡在他们和裴祈年之间,语气不善:“你吓到她了。”

坏了,装过头了。裴祈年暗自思忖。

她面上仍旧是得体的表情,语气不急不缓:“我是她姑姑,来接她回家。”

青年听到她的话有些动摇,抬手给小女孩擦去泪后耐心地问她是否认识这个阿姨,问了好几次小女孩依然只哭不答,青年转身冷冷扫了裴祈年一眼:“你说是就是?你把她吓成这样,我怎么相信你?”

裴祈年笑了,气笑了。她这个小侄女自从出生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大哭不止,家里人都说孩子这是怕生,等长大就好了,可小侄女今年已经三岁了,见她就哭这个习惯还是改不掉。

“小茉。”

她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点开和裴狗的对话框翻到他们一家刚拍不久的全家福递给青年。

青年狐疑地接过手机,入眼是一张全家福,他视线率先停留在后排左侧,女人笑靥如花,如春光般明媚灿烂,赫然正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视线下移,坐在前排的两位老人共同抱着一个小女孩,他拿着手机指着屏幕上的小女孩问:“宝宝,认不认识这张照片?”

裴祈年压下想要掏耳朵的冲动,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声音怎么一下子从高冷霸总幼年体变成温柔学长了呢?他夹了吧!

小茉撇着嘴看向裴祈年,见后者对她点了一下头才看向屏幕,她指着屏幕上的自己:“茉茉。”

裴祈年接过自己手机放回包里,弯腰看向抹泪的小茉:“裴小茉,不许哭了,跟姑姑回家好不好?”

小茉堪堪止住哭泣,小手紧紧抱住青年结实的小臂:“哥哥。”

青年面上表情有片刻不自然,礼貌性冲着裴祈年微微一笑,声音里的寒意仍是不减:“不好意思。”

裴祈年则是无所谓地摆摆手,年轻人警惕性高是好事。她现在发愁的是另一件事——单凭她和小茉的单向奔赴而言,她一定不能顺利把这小丫头带回家,她需要外界的帮助,比如说……

“能麻烦你件事吗?”

“什么?”

“你还在读大学吧?”裴祈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青年,青年微低着头,发型应当没有特别打理,乌黑浓密的头发有些许蓬,额前几缕刘海自然垂下。细往里瞧,青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十分大气周正的长相,肤色虽白却不失朝气。

青年调整一下坐姿,轻颔首:“对。”

那就稳了。

按照裴祈年的剧本,她应当是将自己的外在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拜托青年和她一块送小茉回她爸爸妈妈家。可现实她第一步就垮了,看到小茉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她没法笑得好看,只能看起好笑,她一脸苦瓜笑:“能拜托你和我一块送她去我爸爸妈妈家吗?”

青年怔愣。

裴祈年连忙找补:“很近,不远。”

青年回头看向还抱着自己胳膊的小女孩,唇角微勾:“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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