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五月尚是暮春,地处大夏最南方的崖州却已进入盛夏。
前工部尚书赵尚书一家已搬来崖州三月有余,起初还有些京城的信件断断续续送到赵宅,如今门庭已是彻底冷清了下来,只有几只麻雀时不时在赵宅的牌匾上徘徊,许是打算在这里筑巢。
这些麻雀倒是会挑地方,整个赵宅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这块皇帝御赐的黄花梨木牌匾,正是赵尚书平定羌河水患所得的奖赏。
仍记得当时锣鼓喧天,宾客盈门,所见之人皆是笑脸。无人知晓两年间赵尚书三过家门而不入,右腿在赈灾现场受伤落下终身残疾,余生只能靠拐杖行走。
官场难测,短短五年,赵尚书从治水功臣变成戴罪之身。或是皇帝留有一丝温情,亦或是提拔的门生四处奔走,又或是赵夫人四处打点,赵尚书终究免了牢狱之灾,被发配到崖州做知县,从三品大臣沦落为七品芝麻官。
若是别的理由被贬也就罢了,赵尚书权当提前退休养老,可贪污赈灾款这个罪名,让他过往所有的功绩和辛劳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在世人的窃窃私语中,甚至这条瘸腿也变成了所谓的作秀。
劳累多年终究是一场空。
赵尚书自从贬谪的诏令颁布便一蹶不振,从京城前往崖州的车马颠簸了一个月,更是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倒也看开世事无常。赵夫人倒一直心态平和,毕竟之前身在江湖见惯了刀光剑影,如今远离权力斗争能保家人平安,也算是一桩幸事。
知县的俸禄只能勉强维持一家四口的基本生活,一双儿女躺平十三年,突然发现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作为京城出名的龙凤胎兄妹,赵澜和赵菀宁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菀宁生得一双眼波流转的圆润桃花眼,鼻梁挺拔小巧,唇形若水珠般莹润饱满,神情总带着三分娇弱五分妩媚。赵澜的眼型偏向狭长的丹凤眼,唇边总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典型的纨绔子弟。
旁人总以为是哥哥欺负妹妹,去年赵夫人带兄妹二人回临安省亲,外祖母特地叮嘱赵澜要好好照顾妹妹,别总是一副挑刺找茬的模样,搞得赵澜有苦说不出。
只有赵父和赵母知道,表面人畜无害的赵菀宁简直是赵澜的克星,只要有妹妹在的场合,赵澜立刻夹紧尾巴做人。
赵澜本想借着赵尚书的荫庇入朝为官,现在家道中落仕途无望,整日借酒消愁,再过几日估计连酒钱都要找妹妹借。全家只有赵菀宁一心想让父亲东山再起,每周不多的零花钱全用来买历史名人传记,试图借助书中自有黄金屋找到让赵家重回京城的办法。
她实在是放不下京城的繁华生活,城东云桂坊的松子百合酥、五味春卷、茯苓糕不知何时才能吃到了,周家铺子的云纹金丝绣花襦裙、团花纹掐丝锦袍也不知何日能再买得起。
为了多挣点回京的盘缠,赵菀宁已经茶饭不思了一个月,主要原因其实是入夏以来沧平的天气实在太热没有胃口,当然也有赵夫人总买蔬菜不常买肉的因素。
又是一顿只找到一块肉的晚饭。
日落时分终于凉快了些,天色还亮,气温却降了许多。赵菀宁披了件杏黄色烟罗衫,百无聊赖地躺在芭蕉叶下看话本,平日历史书看多了,总要看些小说话本换换口味。
“菀宁姐姐,明日家母举办赏花宴,特地让我来邀请你和赵夫人呢。”自赵家搬到沧平,县丞的女儿林妙然便隔三差五地来找赵菀宁,赵夫人乐得见女儿交朋友,赵菀宁也喜欢热闹。
不等赵菀宁反应过来,林妙然便把菀宁身下的席子展开,自顾自在赵菀宁旁边躺下。她今日穿的是浅粉色蝶戏花襦裙,刚好衬得她十一岁的脸庞娇嫩红润。
京城的规矩是,赏花宴至少要提前一个月邀请宾客以示尊重,即使崖州偏远,沧平更是下级县,可也绝没有只提前一天通知的道理。
“谢谢林夫人邀请,明日我一定去,不过家母倒是时间不凑巧,怕是无法到场。”赵菀宁扬起标志性的宁式笑容:眼睛弯弯、两个小虎牙恰好露出八分、挤出脸颊右侧小酒窝。
赵家搬来沧平三个月收到数十封宴会的邀请函,赵尚书和赵夫人全都回绝了。连一向游手好闲的赵澜都能看出来这些人对赵家的态度绝非友善,更何况冰雪聪明的赵菀宁。之所以答应林妙然,不过是因为赵菀宁前几日收到了消息,县丞林家和京城林家有点关系。
如果说谁从赵尚书贬官一事受益最大,自然是从四品的林侍郎,一跃而上,代正三品尚书职。无论是按资排辈,还是凭借过往功绩,正四品刘侍郎其实是更名正言顺的代尚书人选,林侍郎背后究竟有何高人指教,所有人都好奇却又讳莫如深。
毕竟只要林侍郎代尚书的两年间平稳度过,那么升任正尚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菀宁姐姐,家母其实早就筹备赏花宴了,许是忙忘了没来得及让我通知你,不过你一个人去她肯定也是十分高兴的。”林妙然侧过身来面向菀宁,小鹿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歉意。
那可未必,赵菀宁心里暗自吐槽。
霞光慢慢地暗下来,赵菀宁合上话本放到一旁,轻轻地拍了拍林妙然的手背:“好了,不说这个了,不如跟我讲讲私塾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一谈到私塾,林妙然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列举教书先生的罪状。沧平与京城不同,只有平民才会上公办学府,做官或者做生意的人家都是念私塾为多,从外地聘请有名的教书先生来沧平授课。
赵菀宁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衣食住行方面的简陋都可以忍受,与同窗们逐渐失去友谊和联系才是最难忍受的。念及此,她突然意识到还没给萧若瑶回信,看来只能待明日赏花宴后了。
暮色将尽的时候便听到林妙然的贴身丫鬟在院外呼唤林妙然回家,林妙然一向不喜带丫鬟出门,这点和赵菀宁倒是有些相似。
林妙然恋恋不舍地告别,若是在京城,赵菀宁肯定会给她拿些点心回家,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自己都吃不上,倒不怕落个招待不周的说法。
毕竟只要赵尚书贪污赈灾款的真相还未大白于天下,赵家的名声也不怕再雪上加霜一些。
赵菀宁送林妙然到了赵宅门口,看着她同丫鬟上了轿子方才转身。京城内五品以下官员大多坐马车出行,林县丞作为八品官员,这轿子却属实精巧,锡顶配上翡翠绿呢帷幔,虽不违制却有些张扬。
回屋的路上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赵父做了知县以后也难得清闲,明面上看县里琐事相较于工部繁多数倍,大小事宜都要一一决策,真是的原因却是没有得力的副手,一个人属实捉襟见肘。
赵菀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进了书房。
“爹爹,县丞夫人邀请我和娘亲明日去赏花宴,我已经替娘亲回绝了,明日我一人赴宴。”赵菀宁低声道。
赵尚书从成堆的案卷中抬起头,之前小女儿一直是娇蛮任性的脾气,颇有赵夫人年轻时的风范,到沧平三个月竟变得乖巧许多。想到这他心里一软,倒泛起几分辛酸,终究是他失势连累了家人。
“宁儿,在沧平无需看人脸色,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赵尚书温和道,他不想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涉足大人间的斗争。
“赵澜呢?又去喝酒了么?”想到赵澜,赵尚书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在京城还算上进,也知道守规矩,到了沧平反而成了纨绔子弟。
赵菀宁这才想起来,今日似乎并没见到哥哥,难道昨夜喝酒彻夜未归?不可能,他绝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她正想找个由头帮赵澜遮掩过去,听得门口隐约传来赵夫人的说话声,应当是母亲从后山练剑回来了,不过她在同谁说话?赵家现在已经没有看门护卫,也没有仆人。
之前赵宅在京城的布局由南、北两个院落组成,占地各十亩。南院赵尚书用来办公、会客和日常起居,热闹非凡。北院则是赵夫人的练武场,神秘安静,未经赵夫人允许,赵澜和赵菀宁都不可以随便进入。
如今赵家搬到沧平,占地一亩不到的庭院自然无法再用来练武,赵夫人便习惯了晚间去后山练剑。
不过往日至少再过半个时辰母亲才会回来,赵菀宁心里有些不安,从前她最期待变化,巴不得每天都能有新花样,现在她最不喜欢的词便是“意料之外”。
赵尚书也敏锐得察觉到似乎有客人来访,带着赵菀宁一同出了书房,站在庭院正中的桃树下。
影影绰绰迎面来了三个人影,母亲和哥哥旁边还有一个身着紫色法衣的道士,赵菀宁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这道士须发皆白,身着紫色青莲纹锦缎长袍,右手却握一柄通体乌黑拂尘,平添一分诡异。
赵尚书一向不介入夫人的江湖交游,不过这名道士他却早有耳闻。大夏唯一可穿紫色法衣的道士,官居正一品的三公太师职,正一派第七十九代天师,北华真人。
赵莞宁:世风日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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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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