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芒历一年四月十一日:人类的血肉对污染物有致命的吸引力,所有污染物皆贪婪、不知节制,进食步骤是:吃尽血、啖完肉、嚼其骨。】
【穗芒历一年十二月七日:父亲牺牲。稻荷城通向棉城的运输通道沦陷,五十辆装载过冬物资的装载车于途中抛锚,寒冬已至,我需尽快前往棉城一趟,替父亲完成他未能完成的任务。】
……
【穗芒历四年九月二十日:一号污染区监察点再度沦陷,所有监察人员牺牲。棉城危。我打算向联盟递交申请,前往一号污染区,重建监察点。】
【穗芒历四年十月九日:在一号污染区发现一只不一样的污染物,危险等级:未知;污染特性:未知;性情:爱哭闹喜撒娇。】
【穗芒历四年十月十一日:这只污染物叫:景岁。很不可思议,那个黑团子竟然给自己起了个人类名“景岁”,原因是:嫌污染物原名“黑蛋”难听。】
【穗芒历……反了天了,上辈子是条狗吧,趁人之危啃嘴皮是什么坏毛病,我必须现在就去烧壶烫水,把那个“黑蛋”给煮了……】
【污物:被感染者;污主:感染源;污土:嗯……类似于小狗撒尿圈出的地盘;那么臭臭:类似尿?】
【小家伙闹别扭,离家出走两天了,得去把它哄回来……】
【头疼,缝一百根布条子会让人想疯。还有,这几页得撕掉,和一只污染物同床同枕两个月还没死,容易引人猜忌……】
景岁的突然失控,让裴淞之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大只小污染物猩红着眼将他扑倒在地时,他正在记录这几日出臭草林小心走动时的发现,以及缝了两片被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要缝成一格一格,防止跑棉后的无语发泄。
利爪挠开布料,一声清脆的“撕拉”,裴淞之听着这声响,脑子里魔怔般闪过:“作孽的小东西,他缝得快,它撕得也快……改天披着布条子蔽体,省事了……”
胸膛一大片便这么水灵灵地暴露在冷空气中,一点前奏都没有,污染物的爪张开成钩,刺进去,再掏出来……
血液迸溅,黑团子两颗眼珠子红得更亮了,高高扬起的两侧嘴角边,邪恶的黑毛飘荡。
下一刻,裴淞之就没有下一刻了。
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他感觉,这就是死掉的感觉。
走马观花。
一页页自己亲自写下的污染物观察笔记从前往后翻页,字迹漂浮着逐渐勾勒成影像,一点一点地将出现在他短短二十四年生命里的所有人、物,以及污染物描摹得栩栩如生。
裴淞之听到他久未入梦的父亲恨铁不成钢:以身饲污,裴家逆子!
然后那只污就把他一口吞进肚子、再吐出来、再吞进去,在他父亲面前表演了好一场污戏,笑道:嘿嘿嘿,公公,我们不要闹矛盾,公媳不和,会让淞淞夹中间难做的……
……
啊,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了他死前这场走马灯里。
景岁也要快厥过去了,是哭的。
吃饱了血,小污染物变成足足有足球那么大一只圆团子,它湿漉漉地从人类的胸口抬起污脑,茫然地看着自己犯下的大错。
肥短的爪子拼命地想要堵住人类左胸膛那个破洞口,可是血怎么都堵不住。
人类的脸色灰败,阖紧的双眼一颤都不颤,不管景岁怎么喊,裴淞之就是死了。
“不要死!不要丢下污!污错了……污……淞淞,你起来打污!骂污!饿污肚子!好不好……污把血还给你,不要流了,污命令你这个不听话的洞洞,堵上!堵上!”
刚飘散的猩红色雾霭又悄悄地包围了景岁,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它仅存的理智空间里,蚕食着,失控、暴劣、好香、想吃……重回上风。
邪恶的黑毛在血色雾霭中扭荡,它的爪与牙也开始发痒,景岁哭腔的污音骤停。
它眼前不再是破烂洞穴,而是王座。
景岁是王座上的王,它的脚下,是污臣供奉的一百四十七点五斤血肉。
里面有五两,刚被它吸食掉。
有声音说,“污王,这是污臣进献给您的食物,请趁着最新鲜时享用。”
“滚出污的脑子!污叫景岁!品种黑蛋!污有污物!名叫淞淞!他不是污的食物!污的食谱上永不添人!”
景岁与污脑里的声音反驳的同时,芝麻大团子一次又一次地,将荡漾的污身狠狠撞向石壁。
直到撞掉最后一颗尖齿,将中间一排牙撞得钝钝得,像咬不动肉的老家伙,将犯错的污爪撞折……
“淞淞……”
含着满污嘴的血,景岁爬到裴淞之身边。
污主有赋予污物再生的可能,只要恳切地向污土大人祈求。
回想起接收大污红面猴的污核时偷窥来的讯息,小芝麻团子凄惶一笑,污土大人从不听小污的呼求,它又该怎么去救人类呢。
失血会让体温变冷,景岁叼来了所有的布条子和棉花,一股脑地将裴淞之埋进去。
滚烫的它也趴在了男人不怎么跳动了的心口上,成为堵住破洞的臭暖石头。
污染物最后看了一眼它的人类,闭上了眼。
要救人类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就是献出污核。
污核里镌刻着污染物所有的生命讯息,自然包括它们这个物种超绝的愈合能力。
它只要、只要把自己的污核掏出来,再塞进人类的心脏……那么……那么污就死了,但人类就会活了。
挖出污核的感受堪比慢性自尽,痛苦程度让分秒都以年计算。景岁一声没吭,为了将污核掏干净,它的爪子甚至在脑子里搅了又搅。
直到一颗黑色的芝麻汤圆大的污核新鲜地躺在它爪心,景岁污的黑毛瞬间暗沉,生命“哗啦啦”流逝,它极难地操控着爪,将污核从破洞里扔进去。
“淞淞……等你醒了,可以帮忙埋一下污吗……埋深、一点,污怕冷……”
低弱的尾音过后,是开始缩水的景岁,污染物气息停滞,两个透气洞附近的毛毛也不再动弹了。
污核骤入人体。
裴淞之的忘川水还没抿上一口,忘川河就被天降陨石给炸蒸发了。
男人直接被炸醒,脑子里多了一股在荒野区当“污善被污欺”黑团子整二十年的陌生记忆。
血肉从洞中生出,工厂重建、铁路正轨、倾倒的运输车重新载满血液,向四肢百骸与大脑运送。
宛若时间逆流。
唯独满洞穴的血迹与散落的黑毛,留存下了他曾濒死过的证据。
裴淞之艰难地把自己从血棉花里拔了出来,再从棉花堆里,将那只视力没有5.0都发现不了的黑色汤圆捞到掌心。
临死之际,回光返照。
裴淞之断掉的五感曾短暂地回到身体。
他眼睁睁地看到了污染物掀开污脑、将爪子掏进豆腐花里,从里面掏出一枚晶状物塞进他心口的全部动作。
捧着内馅流光了的灰白芝麻汤圆,裴淞之神色复杂。
对抗污染物的第二年,人类就发现每一只污染物脑子里都镶嵌着一枚晶核,只要洞穿晶核,污染物便会立即死亡。
由此推断,这或许是维系污染物生命运转的中枢。
人类试图收集各种等级污染物的晶核,从中找寻污染基因的秘密,只可惜这些东西脱离了污身后,就像是死物一般。
只知其尚蕴含着强大的能量,但不知道该如何利用。
灰白色汤圆扁扁地躺在掌心,裴淞之出神地捧着他,任由洞穴里的光线由明转暗。无人之处,眼眶起了酸涩,也泛起了红。
他就这么静坐在地,给芝麻汤圆缝了一个软和的口袋,将它那么小一点污身妥帖地塞进去,系在腰间。
男人上身依旧穿着被小污染物撕成两竖条的军装,人类的指甲太钝,裴淞之便寻来了锋利的尖石。
他试过将愈合的血肉重新划开,在一片艳红中翻寻那抹黑色。
可惜,他手脚太笨,一次次地扎破工厂,流下满胸膛的血液,晕倒在地,又在污核强大的愈合能力下,转醒过来。
一套操作下来,却连黑色晶核的影子都未发现。
直到胸口处永久地留下一道狰狞的肉粉色疤痕,裴淞之才恍然意识到,曾经密布在小污染物爪与身之上的短毛黑斑,是伤后自愈留下的痕迹。
那些争先恐后地从他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都没有被浪费。
平常时候,那只小污染物每次饿急了,只要嘬上一滴,都能满足地扭起污身,景岁也常梦中嚷着:好香。
裴淞之便想,他的血对污染物来说,应当算是个极好的补品,这么想着,于行动上他便也都给小芝麻汤圆用上了。
取石头凿成澡池子,捡臭草干枯的茎杆为燃料,火舌舔舐着石底,凉池转温。
灰白色的芝麻团子便终日漂浮在掺了水的褐色之中,水烧干了,裴淞之便会再放些。
或许是他的错觉,又或者这么做真的有用,景岁灰白色的毛发逐渐生出黑亮之色,冰凉的污身,也终于回暖。
他的小芝麻团子,该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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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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