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爻在齐蒙没有呆上很久。他过来跟大家告别,要下山游历。齐蒙大殿前是白嫣的殒命之地,在这里多呆的每一秒,他都很难不去想过往发生的种种。要想让自己的脑子空出来,他只能选择离开。
虽说如此,大家也知道他不会在外游历过久,毕竟后山还有挂念。
过往种种,一山之上,能看到的毕竟有限,他无法出世,便只能选择入世。
青爻背着剑,眼下有一片青黑,一身青色的劲装,称得他身材清瘦,面庞坚毅。此刻的他更像一个落拓的侠客。时隔百年,齐蒙峰有了第二个下山的弟子。
萧百纳站在最前面送他,这场景多么似曾相识。萧百纳叹了口气,这次却不像上次送行时沉默,而是走上前拍了拍青爻的肩:“齐蒙是你永远的后盾,记得多回来看看。”
墨昤抱臂站在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明白了萧百纳在他临走前欲言又止想对他说的那句没说出的话。
他突然释怀了,既然命运或早或迟,都会来这么一出,又何须在意那些逝去的时间。
青爻有了牵挂不会走的太远,也许不只是因为白嫣的缘故,还有在齐蒙上的其他人。
玄夜看着青爻的背影,从前的少年人渐渐与现在的背影重合。青爻是成长了,也许这短短的时光他们都成长了,可是这成长的代价太沉重了。
他对萧百纳道:“师尊,我能再去密林看看吗?”
萧百纳看着他,眼神一丝惊讶,想了想道:“可以,我同你一道过去。”
玄夜道:“师尊不必勉强。”
萧百纳一愣,随即苦笑:“瞒不过你。”他叹了口气:“我确实愧对故人。但我若骗他,那更是枉为人师,有负信任。这密林,我同你一道过去。”
二人同墨昤、鸢眉言明,要再去魔族封印之地一趟。此行敏感,但不去不行。好在齐蒙有了墨昤回来压阵,二人走的还算放心。
途经四方城,繁华依旧,只是城池之上多了不少戒严,看上去极为严肃。来往皆有盘缠,修真者还需登记。若不想登记,便只能各靠本事了。
萧百纳二人自是毫无影响。只是也有不少修真者躲不过门口的探测器具,乖乖地被登记。
此事说白了,对修真者并无影响。它的存在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一个昭示,昭示着人界再不是任修真者揉圆搓扁的存在了。而修真者,也有了要对凡人低头的时候。
弱的修真者无法,强的修真者无事,真正在意的无能为力,说到底只是长了人界的威风。
玄夜看到时,脑子里不可避免地闪过容销酒。此女洞察人心,这般招数也不是想不出来。
任凭外界如何喧嚣,一进城外密林,时间就仿佛静止了。这里是被抛弃的地方。
越往里走,树木遮天蔽日,越加黑暗。
密林的中心,是熟悉的地点。耳畔传来的嘶鸣和悲叫也越加清晰入耳,提醒着有多少生命在这底下受折磨。
在这种环境下,人很难升起什么正面的情绪。玄夜只觉得心中难受不已,开始佩服萧百纳居然能独自一人在这里呆如此之久。
只见萧百纳摘下一片树叶,竟是凑到嘴边,吹起来。
萧百纳吹的是一首很动听的小调,树叶吹出的音调有限,小调很简单,但清灵,虽不能破开这沉闷的黑,但却让空气轻松了很多。
玄夜静静的听着。萧百纳在吹奏中融入了清心咒的功法,抚慰着这一群躁动的灵魂。
曲调越发清越,到了一个平缓的节奏,却突然一转,开始哀切起来。
玄夜一震,师尊吹的,是市井凡间再寻常不过的小调了,是《哭女调》。
玄夜有点恍惚。底下的声音突然静了。
良久,爆发出一阵极凄厉的悲鸣,声音之大,胜过之前所有的声音。底下也开始群魔乱舞,嚎叫悲鸣声不绝,地面似乎都在隐隐震动。
萧百纳静立之上,面上无喜无悲,吹奏声不绝。
玄夜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说不出的荒诞,胸口好似有什么要冲出来。
萧百纳吹了很久才停下来,他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玄夜,低笑了一声,随意地找了根横倒的树木,一撩袍子坐下,道:“没想到,这几天我竟都在和你们讲道理。这几天,我同你们讲的道理怕是比之前几百年加起来还多。”
玄夜垂手默然。
萧百纳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公?”
他摆摆手,示意玄夜坐下,道:“你有这感觉也正常,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在这密林里来见你,不过,谁又能说不该呢?”
玄夜道:“弟子很感激师尊带我来这里,见到了这些。如果不是师尊,有些事情也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看透、知晓。既已知晓,弟子就不能当做不知道一样。”
萧百纳坐直了,正色问道:“你待如何?”
“自然是让无辜者不再受牵连,让受害者得到公道!自然是……”玄夜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发现封印其实就在他眼前。
玄夜对着封印伸出手,萧百纳了然地站在背后,并没有想要阻拦他的意思。
玄夜的手悬在封印上面良久,却只是悬着。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尚且没有能力能够动得了这个封印,哪怕他能影响一点,他也无法承担起动了之后的后果。上次齐蒙的围山之战已经告诉了他。封印一动,四地震动,天下动乱。
他没有能力改动的何止这个封印,而是现在人界与修真界的态势,他们的根深蒂固的想法、对魔族的态度;是整个下界的平衡,不止魔族,还有花声摇庇护的小心翼翼活在暗处的妖族。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对这一切都无能无力。
玄夜收回了手。
萧百纳厉声道:“你觉得不服是吗?你觉得不公是吗?那你就飞上去,改变它!”
“师尊!”玄夜转过身。
萧百纳缓下声音道:“我可教你吹奏,要学吗?”仿佛刚刚说那话的人不是他。
“师尊,你……”
萧百纳重又坐下,道:“世人都道我是为镇压魔族而被派下界,可无人知,我乃是与魔尊有旧,自请下界。这些年,我因封印不稳而一直留在下界,其实也是存了想照看白嫣长大的心。如今封印已稳固,可是白嫣也没了。”
萧百纳苦笑道:“你瞧,世事就是这么诡谲,就像一个怪圈,因果相交,谁也别想取巧。”
玄夜明白,萧百纳在下界滞留期间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收了他们几个徒儿。萧百纳留在这里的原因是封印不稳,封印不稳的原因是因为封印之物被他拿去救了白嫣,而留在下界的时间恰好可以照看白嫣长大。如今封印已稳,他再无甚理由迟迟在下届滞留,可这是因为牺牲了白嫣。
齐蒙峰主萧百纳乃修真界第一人,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从仙界下来的。
玄夜心里涌起深重的难过,他心境如沉渊照水,可这段时间却时时起波澜。他坚不可摧的内心头一次起了迷茫的情绪。
他抬头看着萧百纳。到底是看着长了这么久的孩子,萧百纳此时真的宛若一个慈父,他笑着道:“怎么啦,怎么像大黄似的,又不是今后不会再见。”
大黄是他们幼时养过的一条凡间小狗的名字。
玄夜低头:“师尊莫要打趣。”
萧百纳这一打岔,玄夜知道今夜他的感情有些太过泛滥了,收拾心情,他问道:“师尊,我再问一句,当年之事,哪怕魔族有罪是起因,又何止于斯?”何至于凡人、修真者乃至飞升的仙者,竟要通力合作,一起将魔族压入这深渊地底?
萧百纳道:“大约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吧。”
玄夜默然,半晌,他道:“我明白了。”
密林里再暗,密林外也已是天光大白。过了一日一夜,新的朝阳升起来了。
二人启程返回齐蒙之时,再次经过四方之城。发觉此处还配有专门的通讯处,凡人可皆借由此处的法阵向修真者传讯寄信,只要花足够的银两,便可将自己的信件交由机构,由机构的修真者发动法阵帮忙传递。竟也有修真者开始在这凡人所设机构下开始打工。
二人回到齐蒙,墨昤上来迎他们,手上正捏着一封信。萧百纳接过一看,大感称奇,此信非修真同道所寄,正是来自四方之城。若不是他们恰好看见,倒要奇怪不解,这一封凡人的信是如何寄过来的。
那信封上三根青色羽毛,是青爻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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