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修仪产下死胎之事,并未在宫里掀起多大的风波,宫中人人泰然自若,连个私下讨论的都没有。就连陛下那边,也只是潦作慰问,仿佛对这般事已然习以为常一般,这样的境况更让宁棠觉得诡异。
这份诡异,在红缨探问消息回来后,便被彻底打破。
“娘娘,宫中嫔妃产下死胎、小产,类似事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如此一说果然证实了宁棠的想法,她道:“这些事情的源头,便是那些后妃、乃至陛下,惧怕的东西是吗?”
红缨点头。
那日魏昭仪的的话又回荡在宁棠脑子里,她那时便觉得魏昭仪是在暗示她什么,那么这些人在惧怕的,是太后?
那她在太庙与太后可以说是已然生了嫌隙,以后的日子会如何?
宁棠想起魏昭仪对她说,上一个被太后当众辱没过的女子,已然在宫中自缢了。初时听到这般话,宁棠还觉得不可思议,想一个人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如今,她却忽然觉得,那个女子当真是自缢而亡的吗?
后宫嫔妃如若接连小产都与太后有关,陛下却丝毫不敢出手制止......
怪不得如今宫中子嗣如此稀薄,陛下登基五载,加上潜邸那几年,膝下也仅有两个皇子和五个公主。
其中一个皇子还是今年被发往江北的废太子,另一个皇子生母出身寒微,绝不可能被立为太子人选。
宁棠整个人都在发抖,倒也不是因为怕,而是胸中激荡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情绪,令她久久不能释怀。她想起那日被关在七宝居,滚烫的水浇在掌心的那种钻心之痛,到今日伤口都没好完全。
那仅仅是一个警告,却不知道会不会止于一个警告。
想着这些,宁棠胸中一片起伏,她想,她是需要一个靠山的。
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靠山。
时间不等人,宁棠不知那些人下次动作会是什么时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让对方路出马脚。
待手上的伤养得看不出痕迹时,宁棠叫上红缨去了趟碧霞宫拜会韩修仪。
即便死了一个皇子,碧霞宫富贵依旧,下人们面上也少见颓唐之色,宁棠在外面禀了碧霞宫的大宫女,顺利得了传召。
那场艰难的分娩似乎耗了韩修仪大量精气,她虽身着华服妆容精致,却还是难掩病容憔悴。
宁棠行了礼问安,韩修仪望着她轻轻笑了一声,“那日兰妃与我说,你去拜见扑了空,一定会上我这儿来。宁棠,你来找我,是来寻个妥帖的靠山么?”
“并非如此。”宁棠道,“妾只是关心娘娘身子,来看望娘娘。”
“哦?”韩修仪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道,“你瞧见了,本宫身子还好,没什么事便回去罢。”
宁棠却不动,接着道:“妾的母亲早年分娩后落了大病,遍寻名医求得一个养身的方子,连年服用,身子大好了。妾观娘娘虽身体并无大碍,但产子本就对女子身体损耗甚重,还是好好将养着,以备不时之需。”
说罢,她示意红缨上前,将那张药方单子递给韩修仪。
韩修仪有些诧异,她病了之后,来瞧她的不少,送礼的自然也不单宁棠这一个,但礼送得如此实用的,却只有宁棠。
韩修仪不由有些心动,自难产后,她便有了落红之症,侍奉陛下再不方便,后宫中的女子若是坏了身子,便少了大半的恩宠,虽然那软趴趴的陛下没什么可值得尽心的地方,但为家族利益,她也不能就此认输。
宁棠密切注视着韩修仪的神情,见她接了,便道:“娘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亲去太医署查问,只是妾这份药单来之也不易,是只给了娘娘一个人的。”
韩修仪听着宁棠的话,又笑起来:“你说话倒是有趣,便是不去太医署,本宫自有法子验明这张药单,若当真是好方子,本宫便欠你一个人情。”
闻言,宁棠当即抬眸对韩修仪一笑,“还望娘娘尽可能在初十前验得此方,初十那日,妾有一事想请娘娘帮忙。”
“好。”韩修仪有些喜欢这个姑娘了,她将方子递给身旁的心腹,疲于应付的面上终于来了些精神,“本宫还能送你一个消息。”
“妾洗耳恭听。”
“这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没有门路,打听这样的消息便比旁人难些。今日本宫不妨告诉你,这后宫嫔妃各为其主,但归根结底为的只有两主。”
宁棠安静听着,仔细琢磨着这话。
后宫嫔妃皆惧太后,那一派便是太后了,如此说来,另一派便是非太后党,不管其主为谁,总归都是与太后不和的。
“妾多谢娘娘提点。”宁棠拜别了韩修仪。
韩修仪今日能跟她说这些,她便不是太后那边的人,那她腹中的孩子,保不齐就是太后那边的人所害,兰妃经年无子,是机缘不够,还是她有意回避?
宁棠想,若换作是她,也绝不会要这个孩子。
如此作想,兰妃亦不是太后那边的人。
红缨跟在宁棠身后,一双凌厉的眼睛不时瞥向那个单薄身影,她今日一整日都跟着宁棠,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要干什么呢?
回兰台的路上,宁棠好端端走着,却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很是刺眼,余光总能瞥见有人盯着她、甚至指着她,在窃窃私语。
可等她一抬头,那些目光与低语也随之散去,像是一切俱是她的错觉。
宁棠蹙紧眉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回到兰台,文莺与燕绿都在焦急等候,今日宁棠出去竟然没有带她们两个,焦心之余,燕绿还有些小别扭。
“娘娘是看那红缨生得好,与我们姐妹二人生分呢。”燕绿边哼哼边说话,逗得宁棠一笑。
她听燕绿称她为“娘娘”,就知这小妮子心里憋了气在。
她笑道:“怎么会呢,那接下来几日,你二人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守着,如何?”
燕绿又轻轻“哼”了一声,却低头来看宁棠的双手,今日因着去碧霞宫拜会,便拆了经常缠着的白布,但烫伤还未好全,燕绿便哼哼唧唧地拉着宁棠回屋里上药去了。
踏进屋门前,宁棠回头往红缨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红缨已然准备回房,才回头对文莺和燕绿道:“最近几日,我睡得不安宁,你们两个便一直在这儿守着我罢。”
“好。”文莺想,姑娘刚入宫便先后遭了两次难,心里指不定是如何害怕着,忍不住上前握住宁棠的小臂,恳切道,“姑娘放心!”
面对燕绿和文莺,宁棠总是能觉得轻松些,她心里想什么对这二人也不愿藏掖,看着蹲身给她上药的燕绿,宁棠道:“今日我出去,似乎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你二人可有眉目。”
然后,燕绿的动作便显而易见地一僵。
倒是文莺稳重些,反问道:“姑娘听见什么了?”
宁棠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些日子我都在兰台待着,一步未曾出去过,你二人......难道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燕绿,文莺,这宫里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也不该瞒。”
文莺一听,便知晓宁棠已然知道了,当即与燕绿跪在一处,低声道:“婢子该死,那些话,听了对姑娘也没什么益处。”
“什么话?说来听听无妨。”宁棠看着她。
文莺与燕绿对视一眼,两人短暂地沉默后,燕绿率先开口道:“无非是那些人借着当日太后的话又挥发出许多风言风语来。”
惑乱君心、妖妃、出身微贱......或许还有些什么更难听的话。
当日听到这些,宁棠觉得委屈、觉得蒙受大辱,险些连眼泪都要忍不住。
可这些日子,在她心中那个想法愈发清晰之后,她忽然觉得释然了,妖妃便妖妃,便算是她暂时无法惑乱君心,也要先找个什么旁的**害。
宁棠笑了笑,“这几日,你与燕绿想法子,在此事上再加把火。”
文莺一愣,抬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若是风言风语太过,陛下岂不是更加不会来了?”
“要的就是,他不来。”宁棠悠然望向放在桌上的绣绷。
文莺时常会绣一些荷包香囊手帕,她绣工不错,宁棠的绣工却一塌糊涂。
她道:“趁这几日闲着,文莺,你教我怎么在帕子上绣字罢,要那种不甚显眼、又漂亮的蝇头小字。”
文莺应下:“是。姑娘手还伤着,过几日好全了再学罢?”
宁棠轻笑:“那可不行,就是因为手伤着,学得慢,得赶在初十学出来才行。”
她心底里慢慢滋生出一个想法,这想法必然惊世骇俗,于她却是一份希望,但不到万不得已,宁棠不敢轻易踏出这一步。
因为她知道,一旦这步路走出,绝无回头路。
宁棠内心急剧地矛盾着,她是想安生,她是想谦恭柔顺,好好做个不谙世事的后妃,稳稳当当求得一份恩宠。
可是这后宫中人不如她的意,而她又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第一次是在太庙前,当着六宫嫔妃、一众奴婢的面,太后刘屏的话清晰在耳,至今想起,都能让宁棠气得浑身发抖。
第二次,七宝居,她生平唯一一回的隐忍退让换来十指连心之痛。
既如此,她还忍个什么劲呢,还装什么谦恭柔顺?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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