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汴梁的西市夜市,是浸在蜜糖里的喧嚣。糖画师傅的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出流金的龙,糖浆坠落在石板上的“滋啦”声混着孩童的笑闹,缠在满街飘着的桂花糖香里;酒肆伙计的吆喝撞在朱红廊柱上,溅出半巷的米酒气,连路过的黄狗都摇着尾巴,在巷口蹲成个毛茸茸的团子。
雨是傍晚落下来的,起初只是细如牛毛的丝,后来竟越下越密,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夜市的暖光罩在里面,倒显得那热闹更真切了些,可这活色生香的暖意,一到巷尾那扇雕饕餮纹的木门前,就像被无形的屏障生生掐断。
门楣上悬着块乌木牌,“妖怪典当行”五个篆字刻得深,字缝里渗着若有若无的寒气,连夏夜的风都绕着走。
有胆大的孩童曾踮脚往门内瞧,只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还有从黑里飘出的、像骨头摩擦似的细响,吓得孩童攥着糖画就跑,从此再没人敢靠近那半步。
门内,薄奚兰靠在梨花木柜台后,指节处的白骨泛着冷玉般的淡青。她没有五官,却能看见账册上那行墨迹未干的“当扈”二字。
三千年了,她记不清太多事,却唯独记得这只妖怪的名字,记得三百年前在明末鬼市,当扈抖着七彩羽翼,将百年修为凝成的光团放在柜台上,说“换一场能浇透千里旱田的雨”时,羽翼尖沾着的晨露。
那露珠落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浅痕,像极了某个模糊记忆里,滴在她骨节上的温凉水液。后来她想,那或许是人的眼泪,可是谁的,她却记不清了。
那时,她指节上“凡为赎回者,必承其咒”的血字,还只是淡红的细线,像描在骨头上的朱砂。胸腔里的灵魂碎片也温顺,只在当铺挪址时轻轻颤一下,从不像此刻这样,像被烧红的细针反复扎着,疼到她骨缝里。
血珠从指骨缝里渗出来,砸在泛黄的账册上,“嗒”的一声轻响,恰好盖在“当扈”的“扈”字最后一笔上,将那点墨迹晕成了暗红,像极了三百年前旱田裂开的纹路。
当扈说,那时的田裂得能塞进孩童的手,庄稼枯得像柴火,它看着村民跪在田埂上哭,却连一场雨都唤不来。
薄奚兰下意识蜷起手指,白骨关节发出“咔嗒”的细响,这是诅咒加重的征兆。
上次在大唐长安,她就是这样攥碎了赤鱬用来典当的鲛珠。
那颗珠子里裹着的暖光,当时还让她莫名觉得熟悉,现在想来,或许那就是她遗失的灵魂碎片的气息,像两团失散多年的烛火,隔着时空在互相辨认。
赤鱬当时看着她攥碎鲛珠,浑浊的眼睛里滚着泪,说:“店主,有些记忆忘不掉,比记着更疼。”
她那时没懂,现在胸腔里的灼痛却在告诉她,赤鱬说的是真的。
“汴梁的缘客到了。”
冷硬的声音从柜台下传来,带着木珠碰撞的脆响,像冰粒砸在石头上。
薄奚兰低头,看见那只雕着饕餮纹的黑木算盘躺在阴影里,算珠上的黑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泛白的木头,像老人手上脱了皮的褶皱。
这是当铺的意志,也是她三千年里唯一的同伴,她习惯叫它掌柜。
掌柜从不说多余的话,每次开口,不是提醒她又该挪址了,就是告知还剩几笔交易,精准却无情,连语气里都没半点温度。
薄奚兰的指尖在柜台面上轻轻敲了敲,骨节与木头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当铺里荡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回响。
“是当扈?”她问,声音从胸腔的骨腔里传出来,带着类似古钟的低沉,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三千年了,她早学会用平静裹住骨缝里的颤抖,毕竟在妖怪眼里,店主该是冷硬的,不该有软肋。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听到当扈两个字时,灵魂碎片颤得更厉害了,像在期待什么,又像在害怕什么。
算盘的算珠“咔嗒”响了一声,一颗刻着“叁”的木珠从算珠串上弹出来,滚到她的指骨旁,停在血珠晕开的暗红里。
木珠上的黑纹比昨日又深了些,像墨汁顺着木纹在爬。
“最后三笔。”掌柜的声音冷得像巷外的雨,“这次的典当物,你得亲自接。”
“亲自接”这三个字,让薄奚兰的灵魂碎片猛地一跳,灼痛感瞬间窜遍全身,像有团火顺着骨缝往心口钻。
她下意识攥紧柜台,指骨深深抠进木头的纹路里,留下几道浅痕。
自从,三百年前,在明末鬼市见过当扈后,她就没再“亲自接”过客人。
所谓“亲自接”,不过是掌柜觉得客人的典当物与她的灵魂碎片有关,要她近距离感受那股熟悉却抓不住的气息,可每次感受,都像在揭她记忆里的疤,疼得她连呼吸都发颤。
她想起三百年前当扈来典当修为时,她也是这样亲自接的。那时当扈的羽翼更亮,羽根处还别着朵晒干的野菊,说是从旱田边摘的,留个念想。
她触到那团修为光团时,灵魂碎片也曾颤过,还闪过个模糊的画面。
一片开满野菊的田埂上,有个穿青衣的人影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朵野菊,似乎在对谁说:“等秋收了,我就来接你。”
可那画面太快,快得像错觉,她没来得及抓,就散了。
木门被羽翼扫开的声音突然响起,“哗啦”一声,带着雨汽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当铺里的沉闷。
薄奚兰抬眼望去,看见当扈站在灯笼光里,七彩的羽翼比三百年前黯淡了不少,左翼缺了半根飞羽,露出底下泛着青灰的羽根,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的,断口处还沾着些发黑的血痂。
它的爪心攥着个缠红绳的木盒,盒身雕着和当铺门楣一模一样的饕餮纹,红绳磨得发亮,显然是被反复攥在爪心,带了很久。
“店主的血字,比上次见时深多了。”当扈开口,声音里裹着雨的湿意,像浸了水的棉线,软却沉。
它歪了歪头,羽翼轻轻扫过地面,带起几缕细小的水珠,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嗒嗒”地响。
“三百年前我典修为换雨时,你指节上的字还只是淡红,现在都快渗进骨缝里了,疼吗?”
薄奚兰没有接话,只是将账册往柜台中间推了推,露出空白的纸页。
她能感知到当扈羽翼上的气息,那股若有若无的暖意,和她胸腔里的灵魂碎片隐隐呼应,像两团快要熄灭的烛火,在黑暗里互相朝着对方的方向晃。
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心慌,指尖的血珠又多了几颗,砸在账册上,晕开更大的暗红,将空白的纸页染出一片模糊的红。
她突然想起什么,指尖轻轻蹭过当扈的羽翼,断口处的血痂已经干硬,却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当扈的气息。
那气息冷得像冰,带着股熟悉的恶意,和掌柜偶尔泄露的气息有些像。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当扈这三百年里,遇到过掌柜的爪牙?
“我这次来,是要典一样东西。”当扈说着,将爪心的木盒轻轻放在柜台上。
盒子与木头接触的瞬间,薄奚兰的灵魂碎片突然“嗡”地响了一声,灼痛感骤然加剧,像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心口,让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手,指骨在柜台上划出一道浅痕。
她能看见木盒里透出的光,不是寻常妖怪典当物的灵光,而是和她灵魂碎片同源的淡金色,像两滴从同一滴水里分出来的泪。
就在这时,柜台下的契约纸突然自己飘了起来。那是张用饕餮皮鞣制的契约,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此刻符文竟泛着微弱的红光,像被什么东西唤醒了。
薄奚兰心头一紧,她记得掌柜说过,当铺的契约只有遇到“与店主灵魂相关的典当物”时才会泛红,难道当扈要典的东西,和她的灵魂碎片有关?
掌柜的算珠开始疯狂乱响,几颗木珠在柜台上滚来滚去,“哒哒”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意,像在催促,又像在警告:“别耗!你的咒快咬到碎片核心了!”
当扈像是没听见掌柜的话,用羽翼轻轻挑开木盒的盖子。
青光瞬间从盒子里漫出来,在当铺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细小的光带,光带里飘着行血红的小字:
薄奚兰的诅咒:剩余七日。
那字像用血写的,每一笔都泛着冷光,落在薄奚兰的视线里,让她的骨节猛地一颤。
她知道自己的诅咒在加重,却从不知道期限只剩七天。
三千年里,她像个迷路的人,抱着找到灵魂碎片就能想起一切的执念,带着当铺在各个朝代间移动,从秦汉的咸阳城,到盛唐的长安城,再到如今的汴梁,她见过太多妖怪的执念与离别,却连自己为什么要找碎片都记不清,只知道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可现在,掌柜却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告诉她:她的时间不多了。
光带里的字突然晃了晃,“七日”后面竟多了半行模糊的小字,像是被雾气裹着,只能看清“玄龟”两个字。
玄龟?那是什么妖怪?
和她的诅咒有什么关系?当扈为什么要把这个写进典当物里?无数疑问涌上来,让她的灵魂碎片颤得更厉害了。
[猫爪]当扈(dāng hù)简介:
出自《山海经·西山经》,原文记载为“(上申之山)其鸟多当扈,其状如雉,以其髯飞,食之不眴目”。
外貌形态:形状像野鸡(雉),但其飞行方式独特,不是靠翅膀,而是凭借咽喉下的须毛(或称为颈毛、飞羽)来飞翔。
传说寓意:传说吃了当扈的肉可以使眼睛不昏花,具有治疗眼疾的功效。它象征着超越常规、独特而强大的能力,同时也代表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猫爪]赤鱬(chìrú)简介:
出处: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原文记载为“(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外貌形态 :形状像鱼,长着人的面孔,声音像鸳鸯的鸣叫。
传说寓意:在《山海经》中,吃了赤鱬的肉可以治疗或预防疥疮。在后世文学作品中,赤鱬被不断赋予新内涵,如唐宋时期被添加精怪元素,能“夜化为人形”;明清时期与鲛人形象融合,被赋予“泣珠”能力。
本文是架空历史,本书中《山海经》中存在的妖怪和现实中实际的《山海经》中的记载有偏差,或因设定有改动,请读者宝宝们不要代入太深哦,请勿细究[眼镜]我的简介介绍只是让大家对它们有个印象。
好啦,废话不多说~故事开始啦!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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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汴梁雨夜当扈典咒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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