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衡比姜扶楹预计得要清醒得早,眼前不停旋转的天地渐渐归于平静,他握了握手,力气在逐渐恢复。
眼前的小道一望无尽,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贺衡的理智告诉他,最好回头,无论遇到谁,都比他一个人去形势要好。
但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地追随那道消失的身影跑去。
黑衣人的眼线遍布满山,早就提前带着三人离开,所以贺衡拿到姜扶楹故意在灌木丛留下的布条后穿过去,也只能看到空荡荡的一片草地,和草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血迹是谁的?
沈明若还是姜扶楹?
贺衡俯下身,捡起月白色的锦囊,布料柔软异常,曾在他手中滑落。
姜扶楹双手捆在身前,身后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跟着,视线齐齐锁在她身上,不放过丝毫端倪。
为了防止她耍花招,黑衣人特意命两人将沈明若和安平抗在肩上,姜扶楹一抬头便能看见。
几人像在和满山的禁卫玩捉迷藏,只等查探的人回来,便能做个了断。
在他们的计划里,沈明若死不死没那么重要,反正姜扶楹一定会死。
只是若只是她们二人失踪,恐怕也没这么大的阵仗,意外的是,安平公主不知为何卷了进来,禁卫和太子亲卫,殿前司的人齐齐出动,铺天盖地的火光很快铺满整座山。
禁卫要找的是安国公府三小姐,太子亲卫和殿前司要找的,是安平公主。
不过没关系,姜扶楹抬眼望了望,天际一轮弯月格外亮眼,一阵寒风吹过,忽然被云翳遮住。
云涧也快来了。
与上一次被劫持的经历来说,这次已经好了太多,所以姜扶楹显得格外平静,倒是让领头的黑衣人心存疑虑,总是又多注意了她几分。
姜扶楹暂时没有脱身的办法,熟悉的情形总是能勾起回忆。
裴夫人身体还算康健时,姜扶楹在裴家的日子过得还算顺畅,虽经常会被白术和裴习,方姨娘等人找麻烦,但只要裴谨不掺和进来,她还算能应付。
可惜事与愿违,只要与白术有关的事,裴谨总会甘当判官。
他冷言冷语,往往三两句便能定她的罪,只要他一宣判,她便只能认罪。
姜扶楹受困在旁人的屋檐下,别无他法。
好在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终于把她对裴谨那自从初见起就莫名悸动的那点感情彻底消磨。
永平十七年,姜扶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裴府。
她收拾好行装,将早就该填上姓名的和离书添上字,端正摆在裴谨的书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云京。
船将开的那一刻,江面浓重的薄雾被岸边忽亮起的提灯驱散,裴家的消息来得不早不晚,让姜扶楹不得不心甘情愿回到裴府。
裴夫人病重。
姜扶楹在佛堂跪了一晚,与裴谨不欢而散后回到院子才想起那封和离书。
若她真和裴谨和离,今后恐难再见到裴夫人。
她与裴夫人说不上情谊深厚,更多不过是各取所需,但在这偌大的裴府里,姜扶楹还是存着些挂念。
于是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趁着裴谨没看见,先把和离书拿回来。
云涧和云奚已经睡下,不想再吵醒她们,姜扶楹便自行取了斗篷围在身上,想趁着熹微的晨光走向裴谨的院子。
裴谨与她名义上是夫妻,但院子却是裴府中隔的最远的,好在时辰太早,其余人要么都已经睡下,要么就是在裴夫人的院子里守着,姜扶楹一路上不会遇见什么人。
裴谨刚回府,自然是要去裴夫人那守着,姜扶楹理所当然地认为裴谨没时间回书房,更没空看那封他早早就给了姜扶楹的和离书。
不曾想,姜扶楹还没迈出房间,房门就先一步被人猛地推开,满天阴沉沉的风雪伴着疾风涌进来,紧接着面前便突然笼下一道高大的阴影。
裴谨来得气势汹汹,周遭的空气仿佛都沉下来,像坠进了冰窖。
姜扶楹有些惊讶,微一抬眼,便看见那封熟悉的和离书被裴谨攥在手中,皱起的力度像能把这脆弱不堪的纸张湮灭。
裴谨的视线像刀一样刮过她的脸,而后一寸寸下移,落到她单薄的斗篷上。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未来得及收好的包裹还放在她身后的八仙桌上。
屋内的一切仿佛都在提醒裴谨一件事—倘若他今日没回来,留给他的,便是这一屋的空荡。
姜扶楹的心沉了沉,很快,她便听见裴谨冰凉的声音:“你想跟我和离?”
他语调平静,却能让人听出一点别的意味,像是压抑着不好觉察的讥讽与愤怒。
裴谨怒火中烧,全凭着那一点理智吊着神经,才堪堪遏制住这铺天的怒气。
他在衙署一连忙了多日未曾合眼,却蓦然听见裴府下人匆匆来传话,说裴夫人病情忽然加重,姜扶楹避开耳目,连夜离开裴府,嫌疑重大,裴相已经命人前去捉拿。
裴谨的人脚程比裴相要快,先领了人回去,裴谨也比姜扶楹先回了府。
从衙署到裴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裴谨已经想好一切。
于是他阔步先至裴相书房,耐心听完裴相的怒斥训诫,才缓缓开口。
裴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才让他离开。
“你走不了。”
裴谨平淡地宣判,冰冷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视着姜扶楹。
裴谨来得急,她没来得及戴上帷帽,于是那道丑陋的疤痕和姜扶楹深深蹙起的眉头一起落在了裴谨眼底。
姜扶楹眼中比惊讶更多的,是厌恶,她最恨裴谨这句话:“签了和离书,你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去哪,是我的自由。”
她可以为了裴夫人留下来,但绝不是受人胁迫留下来,更不可能,再因为他是裴谨,而留下来。
“我没有同意和离。”
裴谨猝不及防地逼近一步,姜扶楹退了俩步,裴谨的呼吸已经开始微微急促。
姜扶楹觉得裴谨莫名其妙,和离书是“成婚”当日他亲手写了交给她的,说只要她愿意和离,可以随时走,而今不过短短两年,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她凝眉,还是说:“和离书一式两份,二爷可以再写一份,我会好好收着,绝不再来纠缠。”
末了,又补上一句:“你可以放心。”
“砰!”
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响,姜扶楹的心脏不由跟着颤了一颤,良久都没有平复。
她不知道裴谨到底在发什么疯,她都同意和离了,还特意连夜离开云京,避免被姜家人发现,裴谨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姜扶楹怒然抬眼,还想理论,但不等她开口,话却被裴谨彻底堵在喉咙里。
裴谨一手按在姜扶楹身后的八仙桌上,将人牢牢困在怀里,另一手按住怀中人的后脑,迫使她不得不仰起头,看起来像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他。
姜扶楹伸手想推,裴谨的右手却又加大了力度,迫使着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几分。
姜扶楹被迫仰着头,很难在裴谨的胁迫和唇上的碾磨的双重攻势下控制住界限。
裴谨气势汹涌却颇具耐心,游刃有余地撬开姜扶楹最后的防线,压抑后的风雨骤然倾落,开始凶猛地攻城掠地。
姜扶楹的唇柔软却冰凉,不知是因为衣衫单薄还是她本就生性寒凉,连带着她能说出这种话,裴谨都觉得不意外。
可是破开防线,又是另一番天地,炙热的气息彼此纠缠交换,裴谨起初只是想堵住她的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经开始沦陷。
姜扶楹却敏锐地察觉到裴谨的软化,他半是引诱又像半是讨好,细细舔吻,难得一见的温柔。
莫名其妙。
姜扶楹狠咬一口,血腥气便蓦然在二人之间蔓延开。
裴谨吃痛,退开一点距离。
比起裴谨略略情动泛红的眼睛,姜扶楹的眼睛清晰明亮,明显地带着一点不耐:“裴谨,话说两遍就没意思了。”
“你我没有关系了!”姜扶楹攥住和离书的一角,提醒裴谨。
这是裴谨亲笔,自她写下名字的那一刻,他俩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约定就已经烟消云散。
更何况,原本缔约的,便不是他裴谨。
她愿意识相地离开,裴谨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离开之后,他和白术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吗?况且她也说了,不会再来纠缠。
裴谨是不信她说的话?
姜扶楹困惑,又觉得理所当然,裴谨向来没信过她什么,在他眼里,她恶毒好妒,睚眦必报,机关算尽,这样的人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想通之后,姜扶楹难免无奈,她向来说话算话,只是他不相信,她又有什么办法?
漫长的对峙,两个人都看不透彼此在想什么,只有距离依然以裴谨单方面的强势保持着滚烫的呼吸交换。
像是为了印证姜扶楹的猜想,裴谨十分适时地轻笑一声,她抬头,漫天的碎纸像被屋外的呼啸的风雪吹起,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荡,落了满屋。
“裴……!”
裴谨用指腹抹掉血痕,再次凶狠地亲了上去。
……
“小……!”
云奚听到动静跑过来,话还没出口,就被眼前一幕吓得噤了声。
裴谨将姜扶楹的手困在身后,像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人,直到姜扶楹呼吸困难,双眼游移迷茫,再露不出那样厌恶的眼神,才终于把人松开,呼吸两口没有裴谨气息的空气。
于是云奚看见,裴谨冷脸回看她一眼,像风雪中一尊失了佛性的神像,她浑身汗毛直立。
很久之后,她才恍惚意识到,原来自那时起,裴谨的伪装就已经有了裂痕。
云奚收拾好的包裹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简单的衣物撒落一地。
裴谨牢牢攥紧姜扶楹的手,逼她抬头与他视线交汇,再次对她宣判: “你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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