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穿堂风

下午从金铺出来,陆杳领着沉梦去紫云楼吃点心、喝凉茶,这是她儿时就爱来的地方,在酒楼二层凭栏而望能将浩渺的绿萍江尽收眼底。

那时候她老幻想着自己——一个刚十岁出头的丫头,带着豪情壮志顺流而下,去比遥远更远的地方。在那里女人不用裹足,甚至能外出工作;那里没有高高的院墙,人不必拘在四方的天空;那里没有很多的规矩,睡到晌午也不必受到责骂……最主要的是那里没有父亲,再没人带着一副或厌弃或怜悯的神色望她。想到兴奋处她总会忍不住,站上椅子振臂高呼。这举动不免引来旁人侧目,交头接耳谈论起她这个没教养的小女孩是陆老爷的女儿,但她不在乎,因为她就要离开了!可她再不在乎别人,也舍不得不在乎她妈,她想她会思念母亲,肯定的,在每一个夜里必定想念得不能入眠。于是随着想象的深入,一切的一切又会委委屈屈地草草作罢。

自打出去上学,她也有两三年没来过紫云楼了。这酒楼还是往日模样,酒旗招展,带着古朴的气息。而她,却已非往日不谙世事的自己。

她熟稔地上楼去,坐在最习惯的位置,点了最爱的甜食。

“你知道吗,这里能看见绿萍江。”陆杳拉着沉梦去观景台。

记忆中宽广的大江却不复恢弘气势,见过了真正的江水滔滔才知道名中带“江”字的也可以是河。绿萍江,承载她无限憧憬和幻想的水系,原来如此平静缓和。

她陷入失落,沉梦却看得痴迷,似乎和她以前一样进入了某种想象的时空。她生出庆幸,庆幸自己跳出了井底,又忽生悲悯——有多少人觉得绿萍江就是人生最终的向往,连最放肆的想象都不能逃脱它蜿蜒如毛细血管一般的水系。

沉梦是个沉静的女孩,她不爱说话,和她待着陆杳却也不觉得闷。

女孩们吃点心,陆杳推荐什么沉梦就尝什么,不必什么长篇大论的美食评论,但看沉梦盈盈弯起的嘴角,陆杳就知道她喜欢。这比自己吃上了珍馐美味还让她欢喜,她喊来小二说还要加些吃食,沉梦赶忙拦住,背过人挺了挺肚子——她故意把肚子鼓起,以显示自己真的再也吃不下,娇憨的样子逗得陆杳大笑,倒让小二不明就里,疑惑地又下楼去。

下午茶时光短暂,傍晚时分,火烧云染红了大半片天,躲过烈日焦灼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小镇终于有了人气。

陆杳说去看杂耍,否则出来一趟可惜,沉梦望着西沉的日思虑了片刻,回望陆杳期待的神色,最终点头,默默跟在后面。

翻跟斗,踩高跷,吐火焰,三仙归洞……人人叫好。回去的路上沉梦意犹未尽,她主动和陆杳说起戏法来,她看出了些门道,但有些关窍还没想明白,譬如那头一回取物可通过手法实现,往后的球体数量增加,是如何操作竟没有丝毫破绽?陆杳也想不明白,她如实告知,引得沉梦蹙眉深思。

陆杳定定看着沉梦,她还是第一次见沉梦这样,眼里闪着光,说话的声调尾音上扬,走路都轻快活泼,银穗儿在夏日的晚风里轻轻摇晃,蝉歌不歇,扩散到天的那边。

回去的车里两人肩膀碰着肩膀,颠簸起来两人不仅不尴尬,反而笑作一团,树叶沙沙,车轮滚滚,沉梦终于困了,她靠在陆杳的肩膀小憩,呼扇的睫毛如蝶落花间,翅膀稍稍安静下来。

到家时天星高悬,陆老爷端着茶坐在中堂。

陆杳敛了笑,规规矩矩喊了声爹。沉梦双臂垂坠在身前,朝着那个威严模糊的人形行了一礼,然后将有些松散的碎发拢在耳后,快步走到那人形身旁倒茶。

陆老爷没说话,风从厅堂穿过,沉梦打了一个哆嗦。

陆杳知道,她爹在无声谴责她们玩得太迟。可这才八点,都市女郎们正换好衣服准备出去,夜生活的帷幔才稍稍掀开一角呢……心里愤懑,嘴却死严。不是陆杳胆子小,而是申诉的后果她着实承担不起。

沉默难熬,沉梦开口了,她卑微地请求老爷就寝,说自己去打水伺候他洗脚。陆老爷斜睨了一眼娇弱的妾室,从她颤抖的眼眸里找到了一丝胜利的慰藉,虽不足以抚平他积年累月的疲惫和自大,但今日之事尽可作罢。

穿堂风穿透了陆杳,她深深望向沉梦离开的地方,觉得有些冷。她妈从楼上下来,给她披了件薄衫,怪她玩得太迟了些。

圆月高悬,荷香充盈院落,陆杳开着窗,沉梦吹灭了对面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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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然一梦长
连载中魔仙堡头号扛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