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枝从巽娘房中出来便去找傅声闻,然寻遍满院仍未见他身影,心里不免忐忑:若真是傅声闻放的火,那他此时逃走,岂非将所有嫌疑落于我一人之身了?
犹豫片刻,沈寒枝去厅堂找僚佐询问傅声闻的去从。她站在僚佐面前,故作紧张姿态,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问:“敢问大人,您可有见到我阿弟?他胆子小,我担心他因昨夜之事乱了手脚私逃魏宅,怕给您带来麻烦。”
僚佐满心都是自己即将走马上任成为继任太守的美事,故而漫不经心地回道:“哦,我叫他去给京中递信儿了……”
“京中?”沈寒枝一惊,山高路远,傅声闻此去何时能归!她顿时拧紧眉头,心中极为不悦,却努力遏制着这股怒意,用更加担忧的语气说,“可我阿弟不识得路啊!万一耽误了大人您的差事,岂非罪过?大人,您还是快些派人把他找回来吧!”
“哎呀!他是去樾州的官驿同驿丞讲明此事,再由驿丞派驿差去京中传报死讯!”僚佐万分嫌弃地斜睨沈寒枝,暗骂她真是绣花枕头,蠢笨如牛,除了长相尚可,其余一无是处,尤其是那过分干巴瘦弱的身材,看着便令人倒胃口,哪有巽娘半分的丰腴婀娜,握在手里搂在怀中,那滋味……啧啧,真是便宜魏关埔了!想到此,僚佐又心生不忿,语气多怨地问,“巽娘如何了?”
沈寒枝正算计傅声闻回来的时辰,愣了一下才答:“方才睡下了。”
“她昨夜深受惊吓,你要好好陪着她,需得寸步不离才行……”见沈寒枝迟不应声,僚佐重重地拍桌呵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呀!”
魏关埔死后,他二人真是毫无忌讳了。沈寒枝觑视僚佐一眼,未与之多辩,浅行一礼离开了厅堂,又在宅院四处寻了半晌,终于找到位于后门夹道的粮库。
正当她准备撬门偷粮时,忽听墙外传来两声似蝉非蝉的鸣叫,紧接着便见一株本不该出现在墙头的藤条缓慢地往院墙内扎来,那副谨慎试探、时动时停的憨样儿令沈寒枝心头一动,俯身捡起一颗小石子朝它投掷过去。
藤条立时停住。沈寒枝抓住了它,腾空一跃翻身至墙外,同莫策见了面。
莫策焦急不安,一见沈寒枝便立刻收回法术左右察看着她,紧张地问:“你伤势如何了?”
沈寒枝疑惑反问:“什么伤势?”
“你没受伤?”莫策怔道,“不是你放出青蚨子虫血的吗?”
“血是我放的,但我没事。”沈寒枝解释道,“我只是用子虫血在银钱上留下记号,想着改日叫你过来把银钱和救济粮一并带走。”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莫策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略带嗔意地飞速说道,“阿枝,你明知我最讨厌虫子的,平日里但凡能用草药诊治便绝不以虫入药。我壮着胆子抓来青蚨给你,本是怕你遇到危险而我又不在你身边的话,我可以利用子母虫血赶去搭救你!可谁知道你!你居然是为了钱洒出子虫血?害我那么担惊受怕不说,你知道青蚨有多难抓吗!青蚨母虫又有多凶残、多恐怖……”
沈寒枝几次张嘴都没能打断莫策的喋喋不休,索性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说:“既然来了便在此等着,我这便把粮食和银钱扔出来一些,你拿着它速回普济院……不,你还是先去一趟城南郊外的乱葬岗,找一个穿着差役官服且刚死不久的男子……”
男子?莫策瞬间警惕起来,不等沈寒枝说完便含混不清地问:“什么男子?你找他作甚?”
沈寒枝松开了手,叹道:“一个可怜的替死鬼而已,你若找到了他,葬了便是。”
莫策稍稍安心,可转眼又提起心问:“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还有事,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普济院。”沈寒枝必须要找到傅声闻,问清楚昨夜魏关埔死时他究竟在哪儿,还有那场大火是不是他放的。除此之外那箱余银,她也要找到它一并带走。
莫策露出担忧之色,垂于身侧的双手将伸未伸,欲言又止道:“可我很担心你,我、我的幻形术已有所进益,不然我也留下陪……”
“你放心吧,区区贪吏伤不了我分毫。”比起自身安危,沈寒枝更在意普济院的院民能否顺利迁入新址,遂问莫策,“普济院一切可好?”
莫策彻底垂下手,失落地说:“院民无恙,他们得知能从那间破茅屋搬走后,高兴得收拾了整整一天一夜,等我再去借两辆驴车,明日便可带他们出发去泗水县的半山观了。”
“原来是座道观,我还以为是间破庙。”
沈寒枝笑了笑,让莫策变出几根藤条,她踏着翻回院内,步履如飞地来到西柴房拿出装有碎银的包袱抱在怀里,又迅速小跑回院墙处,对院外轻唤道:“莫策!接着!”言罢将包袱扔了出去。
莫策展开双臂仰身迎接钱袋子。他本以为沈寒枝扔过来的是那只小荷包,想着那么点儿大,银子装得再满亦不会有多沉,不成想居然是这么大、这么重一包银钱!于是毫无防备地被砸倒在地……
“噗通——咚!”
沈寒枝察觉不对,关切问道:“莫策,你还好吗?”
莫策面色铁青、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那只沉甸甸包袱则稳稳落在他的胸口,砸得他一阵气短心闷。他强忍咳意,哑着嗓子恍若无事地回:“我还……还好……”
沈寒枝信以为真,转身要去撬粮库的门,却听墙外又传来说话声:“阿枝,我和你……商量个事。”
“快说!”
沈寒枝压低声音催促,暗道幸好魏宅如今都人心惶惶,全躲在房里不敢出门,否则还真没工夫听他废话。
莫策从地上爬起来,说:“我在想,当初咱们没钱,只能想着赁居于半山观的那几间客堂,但现在……咳,现在咱们有了这么多钱,不妨将半山观买下来,免得以后那观主出尔反尔要涨租子赶咱们走,到时院民还得折腾……咳咳。”
沈寒枝有些迟疑:“倒是个法子,可观主肯卖吗?”
莫策掂了掂怀里的包袱:“这包碎银都顶那破观十多年的香火钱了。”说完又想,若非实在维持不下去,观主也不至于把客堂租赁出去。
沈寒枝却急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钱,你还想都花了不成?院民不吃饭啦?不穿衣啦?”
“阿枝你别急呀,这钱自然不会都花!要是你同意我说的,我便去和观主杀一杀价,至少……至少留一半的银钱,你看如何?”
买下半山观,院民今后便有了安身之所,不必再忍受餐风宿露日晒雨淋,也不会时时担心被人赶走。虽说半山观远离郊田,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愁找不到生计。沈寒枝思忖须臾,道:“院民同意,我便同意。”
“好。”
“你等一下,我再给你扔几袋米面。”
莫策倒吸了一口凉气,几袋米面得多重啊?他左顾右望一番,确认巷内无人,赶紧使出术法编出一只藤筐,打算把米面放在筐里背着走。
院墙内,沈寒枝利用师父隐客教她的手艺,很快撬开了粮库的门锁,才一进去便被里面的储粮惊到——此处囤粮足以养活普济院院民半年之久!她顿感愤懑难抑,左右手各拎起两袋精米白面,跨过屋门直往墙头走去,边走边骂:“可恨!竟贪了这么多!”
如此反复三四遍,沈寒枝接连往墙外扔了不下十几袋米面,浑然不顾莫策的死活。
不是说就几袋吗……莫策吞吞口水,手上术法半刻未歇,眼看着藤筐越变越大……啧,怎么不像筐了呢……
这……这是个啥啊?!
莫策还是第一次觉得术法不受自己所控,沉默且沉重地叹了叹气,愣是将这只藤筐编成了藤缸,继而又成一辆藤车,还从两个轮子增到四个轮子……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出声制止闷头扔面的沈寒枝:“差不多了阿枝!拿不动,真拿不动了啊!”
沈寒枝这才停手,心里却仍觉不够,暗忖应当把这些粮食都带回普济院才是!可惜,莫策力气远不及自己,再多他便真拿不了了。
也罢,改日再说!沈寒枝望着粮库里余下的米面,怅然地叹了叹,随后关门扣锁,去往前院等候傅声闻。
莫策不知沈寒枝已经走了,还一边低头捡面一边对院墙内说:“阿枝,那我……我先把这些粮食存好,再去半山观,晚些去乱葬岗帮你埋尸啊!哎哟,真沉……”他又变出一些藤杆藤叶盖在米面上,累得脸都发绿,然后气沉丹田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牙都快咬碎了才推动这辆四轮藤车晃晃荡荡地往大路走去,且琢磨着:这么辆怪车,万一遇到衙差盘问,我该怎么说呢……
另一边,沈寒枝等在前院,直至晚膳时分才见傅声闻回来。
她忙将傅声闻拉到无人处,紧皱眉头低声质问:“我不是叫你不要乱说话,为何僚佐还把你派去州上找什么驿丞?”
傅声闻神色疲惫,却仍眉眼含笑地同沈寒枝说:“阿姐是担心我了?”
沈寒枝没心思与他玩笑,严肃中带着点生气地盯看他,一言不发。
傅声闻笑容愈发勉强,最终敛了笑意,低头致歉:“对不起,是我莽撞了。”他用眼角小心打量沈寒枝,身子悄悄朝她靠近,讨好般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胳膊,用略带鼻音的柔声嘟哝着说,“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别生气了。”
沈寒枝倒也不是真生傅声闻的气,他二人相识甚短,犯不着大动肝火。她只是觉得人心险恶,自己花了很多钱才把傅声闻弄得有点人样儿,不想让僚佐之流再坑害了他。况且纵火一事尚未查明,未免招嫌惹疑,傅声闻须得时刻在她眼皮子底下才行。
沈寒枝侧了侧身子,直视着他问:“樾州官驿距此最多半日路程,傅声闻,你还去了哪里?”
傅声闻微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阿姐。没错,我还去了一趟城南乱葬岗。”
沈寒枝一愣:“你去那儿做什么?”
傅声闻直言:“找那个挨了二十板子的守城差役。”
倒是不谋而合。沈寒枝与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对视,心中怨闷忽而消散无踪,缓了语气问:“你找他作甚?”
“他无辜蒙冤着实可怜,我本想葬了他,可是……”傅声闻停顿了一下,轻轻蹙起眉心,踌躇地说,“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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