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七章 坦言(1)

“没死?”

“对,他受了重伤,我把他暂时安置在一农户家中……”

傅声闻尚未说完,便有两个僮仆急忙过来,左右抓着他往厅堂跑去。

左僮仆道:“怎么才回来!僚佐已经等你整整一天啦!晚饭都没吃!现在太守死了,魏宅顶数他最大,他若不吃谁都甭想吃!”说完又暗骂:哼,不知哪里摆来的谱儿!

见无人应声,右僮仆回头一瞧,傅声闻正伸长了脖子望着跟在不远处的沈寒枝,甚至还想往她身边跑去,不由得又使劲儿抱紧了些,附和着说:“别看啦,快点吧!大伙儿可都饿着肚子呢!你阿姐又跑不了,现在魏宅便是连一只蚊虫都飞不出去……”

沈寒枝可比蚊虫厉害多了。傅声闻想。

厅堂内,一众僮仆自成两列左右站开,皆是含胸驼背、默然垂首的卑微姿态。

傅声闻抬眼看去,僚佐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正中间的梨木交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反而甚是享受僮仆们卑躬屈膝地围在旁边,任其差遣。

傅声闻不愿耽误旁人用饭,忙对僚佐拱手拜道:“大人嘱托之事,在下皆已办妥,驿丞不日便会派人前去京中。”顿了顿,又作犹豫之色吞吐道,“另外,驿丞还说……”

僚佐见他支支吾吾,挑挑眉毛眯起两眼,问:“说什么?”

“说让在下叮嘱您一定要看管好魏宅众人,切勿叫他们跑出去乱嚼舌根。”傅声闻刻意将重音落在“叮嘱”二字上。

僚佐冷笑:“呵!区区驿丞,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还管起魏宅的事了……”他负气地扫了眼两侧的僮仆,许是觉得傅声闻的话让他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他突然拿腔作势,厉声呵道,“都给我听好了!过几日会有京官来此,现在我便先给你们立一立规矩!一个个的都把耳朵给我竖起来,听好了!”

僮仆齐声应是。

僚佐深吸一口气,一脸高深莫测,极其严肃地开口:“这第一条规矩,便是要把魏宅打扫干净!”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办好魏太守的身后事吗?

沈寒枝藏身门外,听闻此话忍不住无声嗤笑,饶有兴趣地等待僚佐接下来的言狂意妄之举。

傅声闻立于僚佐身前,面不改色地静候其发邪号施邪令。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啊!”僚佐高声道,“自明日起,所有僮仆须得卯时起床,把宅子的前庭后院、各间屋室,里里外外全都洒扫干净……”

卯时?!众僮仆无不哑然,以往魏太守在时,他们只需辰时洒扫便可,而这僚佐,非但名不正言不顺的当起了主子,还一张嘴便是提前一个时辰薅人起来,实在过分!

然尊卑有别,僚佐大小是个官儿,以官压人有恃无恐,僮仆们终究敢怒不敢言,只能听之任之。

“尤其太守生前居住的正房,必须每日清扫三次!晨起、正午、入夜,无论何时都得确保一尘不缁、几净窗明!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有谁偷懒怠慢了差事,哼,板子伺候!”僚佐声音铿然,下完此令后又貌似哀惜地叹了叹,“哎,太守去的突然,令人扼腕!我忆其生平之志,不外乎是愿吾朝国富民安、郡境翕然,家宅融乐美满……”

沈傅二人同时腹诽:虚伪!

僚佐渐渐引出正题:“太守若在天有灵,必定放心不下这偌大的魏宅!哎,宅子不可一日没有主事之人,可惜太守生前并无妻儿,只有巽娘这一妾室,然而巽娘对治家之道又一窍不通……哎,想我与太守相识经年,如今他遭逢此难,我定不能坐视不理。今后,我便替他守好魏宅、护好魏宅之人!啊,魏太守啊——您且安心的去吧——”他作戏般张开双臂、仰面朝天放声哭号了两下,不及众人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哭,便已挥袖抹去本不存在的眼泪,又说,“魏宅大门不能总关着,久而久之百姓见了定会心生疑窦,保不齐再借机闹出什么事端来!京官来之前,须得确保骨阆郡不会因太守之死而发生任何乱子!既要开门,尸体则不便继续存放于宅内,要尽快送去义庄,那地方偏僻,平日去的人少,找一间空厝堂锁起来便可以了。”

僮仆们是气不敢出汗不敢落,生怕被僚佐注意到从而成为去义庄送尸的倒霉蛋。

僚佐踅摸一圈,发现无人应下这桩差事,便指着今日滚入废墟里的僮仆道:“便由你把太守尸身去义庄吧!”

那僮仆被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旁人闻之皆膝头一震,内心却如释重负。

“大人饶命啊!小的哪里敢去!小的实在没那本事啊!大人饶命……”僮仆顾不得痛,哆哆嗦嗦地乞求僚佐。

僚佐打定主意,不许其再争辩,冷脸道:“今日只有你看了尸体,你不去谁去?行了,赶快换身衣裳扮成拉尸人去吧!”说完,他心想:人多嘴杂,此事未有定论前越少人知道越好,万一走漏了风声,杀一个总比杀几个容易。

僮仆百思不得其解:见没见过尸体和把尸体送去义庄之间有何关系?他涕泪俱下,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死的不是太守主子而是他的亲爹,且边哭边继续哀求:“大人!小的为您当牛做马,一辈子不离开魏宅!求您别让我去送尸!求您了——”

见此情形,众人都很心疼这个可怜的倒霉蛋,但无一人主动替其说情,生怕张了嘴,送尸的破差事便落到自己头上了。

不怪僮仆打躬作揖、死告活央,那尸体狰狞可怖,死状惨烈且味道刺鼻难闻至极,莫说抬去义庄,便是多瞧两眼都能恶心得个把月吃不下饭!任谁都不想靠近——

“我去吧。”

傅声闻此言一出,厅堂立时安静下来。

沈寒枝当即猜到他是打算借机探望那个守城差役。她略作思考,突然喊道:“不可以!”

与此同时,僮仆朝傅声闻连连作揖,忙不迭道谢:“多谢哥儿!多谢哥儿!”他唯恐傅声闻改变主意,一溜烟儿躲进了角落里。

傅声闻没心思理会旁人,看向沈寒枝且以眼神相问:有何不可?

沈寒枝冲到傅声闻面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担忧道:“阿弟,你不能去!”

傅声闻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低头瞧去,她那双小巧玲珑且透着凉意的手正覆在自己掌心上。刹那间,他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解释的酥麻感,喉咙亦有些发紧……

傅声闻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忙轻咳道:“我不会有事的,阿姐放心。”

“我哪里放心得了!白日里你一声不吭跑去州上已是吓坏了我,这大晚上的,你孤身前去那阴风鬼影之地,万一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寒枝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声音尽显怯懦委屈。傅声闻清楚她本性并非如此,不禁皱眉忧疑:此女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万没想到,沈寒枝抬起头时双眸蓄满泪水,盈盈泪珠不停打转儿,却始终不肯掉落……傅声闻暗暗惊讶,心道沈寒枝这做戏的本事可比僚佐好太多了!同时,他心里还泛起另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大抵可称之为于心不忍。

明知她是在做戏,我怎还会……傅声闻不大明白,只道自己是男子的天性作祟,见不得女子落泪罢了,何况沈寒枝本就容貌娇美,梨花带雨起来恐怕任谁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沈寒枝双手尽可能地裹住傅声闻的大掌,如视珍宝般慢慢抵在自己的脸颊上,又用那双氤氲水雾的眼睛盯住傅声闻,目不斜视,哽咽低语:“我不放心你啊。”

“……”

傅声闻恍惚片刻,四目交汇之际,他迅速捕捉到沈寒枝眼中一闪而过的黠光,又瞥见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挑动一下,顿时收敛心绪集中精力揣摩其心思:她阻止我去义庄,莫非是怕暴露什么?那义庄里难道还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知怎的,傅声闻总不自觉地去瞟沈寒枝的手,还有她的脸颊……温热,柔软……

他指尖微动,乱了心神。

恰好此时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傅声闻被风一吹,终恢复几分清醒,意识到沈寒枝如此行事应为反其道而行之,为的是与自己同去义庄,或者说同去那农户家中。

当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傅声闻眼神泛起丝丝寒意,垂眸凝视二人相握的手,亦对自己感到些许失望:如此简单的道理,我竟想了这半晌!

僚佐没了耐心,同沈寒枝疾言厉色道:“你们两个莫要再耽误工夫!不然便一起去义庄……”

此话正中沈寒枝下怀。她本就想借送尸的机会与傅声闻前去农户家里探查守城差役的伤势,但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否则被人怀疑书房大火是他二人所为,上赶着去义庄则是杀人纵火后的逃逸,便不好了。

因此,沈寒枝先是故意唱反调,反对傅声闻去义庄,只待僚佐说出刚才那句话,她装出心生畏惧、顾虑重重的样子惹得其彻底不耐烦后,她再勉强答应和傅声闻同去义庄,如此一来便能彻底打消旁人的猜疑。

僚佐怕惊动外人,命他们不可牵马前行,又啰嗦着吩咐了许多,譬如叮嘱他们要走小路、要避开人并且要在义庄守上一夜,确保万全方可回来,随后遣了众人往厢房走去。殊不知,他所言桩桩件件皆甚得沈寒枝心意。

傅声闻找来一辆板车停在废墟前,拎着麻袋对沈寒枝说:“你先去用饭,我把尸体抬出来……”

“一起吧。”沈寒枝说着便往废墟里走。

傅声闻横跨两步挡在她身前,打趣地问:“方才还哭哭啼啼的,怎么突然胆子变大了?”

沈寒枝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虽说眼下众人都去膳房用饭了,但难保不会有好奇者偷跑来看,以刚才自己表现出的胆小如鼠、怕风怯雨之态来看,确乎是不该靠近尸体。

正想着,假山石后忽然传出“吱吱”声响。

沈寒枝不动声色打量过去,发现是那磕头翁躲在石头后鬼头鬼脑地朝书房看来。

到底是好奇心略胜一筹啊。她挑眉暗笑,递给傅声闻一条绢帕,后退两步说:“有劳了。”

是夜月淡星稀,院内昏暗无光,傅声闻利用绢帕遮住口鼻踏进废墟,分辨许久才在断柱下见到一只官靴。他俯身推开断柱,轻手扯动官靴,然而大火早将官靴与腿脚烧粘成一体,所以他一扯便也将尸体扯了出来。

霎时,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袭来。

幸有绢帕作挡、傅声闻阖了阖眼,饶是如此仍嫌弃得紧,索性抓着官靴直接把尸体丢进了麻袋并快速系紧袋口,动作干脆,一气呵成。

“阿弟,如何了?”沈寒枝故意问给假山后的僮仆听。

傅声闻拖着麻袋走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只冷漠地“嗯”了声以作回应,接着便把麻袋往板车上一扔,一言不发地推车去往宅院后门,始终没有吐一个字。

沈寒枝没再多问,默默跟在他身后。

不用想也知道那场面有多么令人作呕!磕头翁看完戏,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紧接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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