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室的废墟,仿佛抽走了党箔超最后一丝鲜活的气息。
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精准而麻木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上学,接受周围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去清晖集团,处理堆积如山的杂务,忍受那些变本加厉的“照顾”;去医院,在母亲病床前强装平静,汇报着虚假的“一切都好”。
他的时间被切割成碎片,每一片都浸透着疲惫和屈辱。黑眼圈浓重地烙在过于苍白的脸上,颧骨凸出,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只有眼底深处,那簇关于高考的、近乎偏执的火焰,还在微弱地、顽强地燃烧。那是他溺毙前,能看到的唯一一根稻草。
张清怡满意于他的“驯服”。她不再亲自去“敲打”他,只是通过李秘书,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着“工作”。
“小党,市场部那边需要近五年所有的行业分析报告,纸质版和电子版各一份,明天上班前放到王总桌上。”
“党同学,研发中心积压了三年的实验数据需要重新录入归档,这周内完成。”
“实习生,去档案室把去年所有会议纪要找出来,按时间顺序扫描备份。”
任务一个接一个,琐碎,繁重,毫无技术含量,却足以吞噬掉他所有本可用于复习的时间。
党箔超没有争辩,也没有拖延。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在完成学校课业和医院探望后,将所有剩余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些永无止境的杂务中。
深夜的实习生工位,成了他的常态。只有屏幕的冷光和键盘敲击的声音陪伴着他。困极了,就用冷水狠狠泼脸,或者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用疼痛驱散睡意。
他不再携带那些厚重的复习资料。它们太显眼,也太容易成为被摧毁的目标。所有的公式、单词、知识点,都被他强行压缩,利用上下班公交车的间隙、等待复印的片刻、甚至是上厕所的短暂时间,用手机备忘录或者干脆用脑子,反复记忆、推演。
他的大脑像一块被过度压榨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可能的知识养分,同时又因为极度的睡眠缺乏和营养不足,时常出现阵阵眩晕和耳鸣。
有一次,他在茶水间帮一位副总泡咖啡,因为连续熬夜的低血糖,眼前猛地一黑,手中的咖啡壶差点脱手砸在地上。滚烫的咖啡溅出来,烫红了他手背一大片皮肤。
那位副总只是皱了皱眉,不满地看了一眼他手背的红痕,催促道:“小心点!动作快些,我马上要开会。”
党箔超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用凉水冲了冲手背,然后迅速擦干,将泡好的咖啡恭敬地递过去。
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心脏被反复碾压的麻木。
在学校,情况也并未好转。赵煜那伙人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动手,但偶尔的推搡、故意的碰撞、以及那些压低声音却确保他能听见的污言秽语,从未停止。
“看那脸色,跟鬼似的,晚上被榨干了吧?”
“听说他妈快不行了?真是报应。”
“穷就算了,还非要攀高枝,活该!”
党箔超置若罔闻。他像一块被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石头,沉默地穿梭在校园里,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课堂上老师的每一句话,和脑海里那些不断重复的知识点上。
他甚至开始利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躲在器材室后面或者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争分夺秒地做题、背书。
有一次,他被张清怡的某个跟班发现,报告了上去。
第二天,张清怡就在课间,当着众多同学的面,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喏,看你最近这么‘用功’,奖励你的。”她声音甜腻,眼神却冰冷,“进口的提神饮料,效果很好。以后累了就喝这个,别总躲起来,像见不得人似的。”
那盒昂贵的饮料,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脸上。提醒着他,他连偷偷努力的权利都没有。
党箔超看着那盒饮料,没有接。
“怎么?嫌弃?”张清怡挑眉。
党箔超沉默了几秒,伸手接过:“谢谢。”
他将那盒饮料塞进了书包最底层,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距离高考还有三十天。
学校组织了最后一次全市统一的模拟考试。
考试那天,党箔超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前一夜,他为了完成李秘书临时加派的一份紧急数据核对,几乎熬了个通宵。走进考场时,他感觉脚下像是踩着棉花,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试卷发下来,熟悉的题型,熟悉的知识点。他知道自己应该会做,但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运转得异常缓慢和艰涩。注意力难以集中,眼前偶尔会闪过重影。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笔一划地写着。手心里全是冷汗。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他还有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没有写完。
他看着卷面上那片刺眼的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成绩出来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党箔超站在年级大榜前,仰头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数字——年级第十八名。
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这依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好成绩。
但对于习惯了稳坐年级前三,目标是顶尖学府的党箔超而言,这无异于一场惨败。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流进脖颈,一片冰凉。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排名,眼眶酸涩得厉害,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周围有细碎的议论声传来。
“党箔超这次怎么跌这么狠?”
“还能为什么?心思都没放在学习上呗。”
“看来傍富婆也影响成绩啊……”
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一把精致的雨伞撑在了他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张清怡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仰头看着那份排名榜。
“第十八名啊……”她轻声念出这个数字,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惋惜,嘴角却微微上扬,“看来,最近是太辛苦你了。”
她侧过头,看向党箔超苍白的侧脸和被雨水打湿的、微微颤抖的睫毛。
“没关系,”她伸手,轻轻替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亲昵,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就算考不上好的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她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将他最后一点希望也碾碎成齑粉,“你的人生,从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需要靠高考来改变了,不是吗?”
党箔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闭上眼,雨水和某种滚烫的液体混杂在一起,从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领中。
他猛地转过身,推开头顶那把象征着她“恩赐”的雨伞,踉跄着冲进了密集的雨幕中,像一只被彻底击垮的、仓皇逃窜的野兽。
张清怡站在原地,撑着伞,看着他在雨中狼狈奔跑、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掌控和毁灭快意的笑容。
看吧。
这就是试图反抗、试图拥有不该有的希望的代价。
她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李秘书的电话。
“给他再加点工作量。高考前这最后一个月,我不想看到他还有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
挂断电话,她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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