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还有四十五天。
一种无形的、焦灼的气氛开始在高三年级弥漫。课间追逐打闹的人少了,趴在桌子上争分夺秒补觉的人多了。空气里漂浮着咖啡因、风油精和试卷油墨混合的、属于倒计时的独特气味。
连国际班那群平日里醉生梦死的少爷小姐们,似乎也受到了些许感染,讨论名牌和派对的声音低了些许。
但张清怡显然不在此列。
下午第一节是枯燥的政治课。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分析着最新的时事热点与哲学原理的结合。大部分学生强打精神,笔记记得飞快。
张清怡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掠过窗外灰扑扑的教学楼,最后落在了斜前方隔着几个座位的党箔超身上。
他坐得笔直,肩胛骨透过薄薄的校服微微凸起。低头记笔记的样子很专注,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他写字的速度很快,手腕带动笔尖,发出一种稳定而急促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不知怎的,那声音让张清怡莫名烦躁。
她想起上周在集团,无意间听到两个高管闲聊,提到战略部那个“挺拼的实习生”,似乎对某个跨境并购案的财务模型提出了一个很刁钻的质疑,让带他的经理都有些下不来台。
拼?质疑?
张清怡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只蝼蚁,也配有自己的思想?也配质疑她家公司的精英?
她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屏幕,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属于党箔超的号码。
编辑短信。
【放学后,物理实验室。带上你所有的复习笔记和错题本。】
没有称呼,没有理由,只有命令。
点击发送。
她看到斜前方,党箔超放在桌洞里的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他记笔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下课铃响,老师离开教室,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或是抓紧宝贵的课间十分钟休息,党箔超才缓缓从桌洞里拿出手机。
他低头看着那条短信,屏幕的光映在他过于白皙的脸上,明明灭灭。
张清怡就坐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看到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到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沉寂。
他没有回复短信。
但他也没有拒绝。
放学后,人流涌向校门。党箔超逆着人流,走向位于教学楼顶楼、此刻应该空无一人的物理实验室。
张清怡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盯梢的猎手。
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仪器的味道。夕阳透过巨大的窗户,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党箔超站在一张实验桌旁,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放在桌上,鼓鼓囊囊的。他没有坐下,只是沉默地等着。
张清怡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走廊隐约的喧闹。
她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那只旧书包上,抬了抬下巴:“打开。”
党箔超沉默地拉开拉链。里面塞满了各种笔记本、试卷、习题册。纸张边缘大多已经卷曲磨损,看得出被反复翻看了无数遍。字迹工整清晰,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难点和错误原因。
张清怡随手拿起一本数学错题本,翻看着。里面每一道错题都记录了详细的错误思路、正确解法、知识点归纳和同类题型拓展。逻辑清晰,条理分明,透着一股属于顶尖学霸的、令人惊叹的严谨和努力。
她合上本子,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看来你花了不少心思。”她语气听不出喜怒。
党箔超依旧沉默。
张清怡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打量一件物品。“听说,你在公司,也很‘用心’?甚至敢质疑经理的模型?”
党箔超终于抬眼看她,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合理的疑问。”
“合理的疑问?”张清怡嗤笑一声,停在他面前,仰头逼视着他,“党箔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你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谁施舍给你的?”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一个靠我才能让你妈躺在VIP病房里用着进口药的穷鬼,一个靠着我的关系才能踏进清晖大楼的实习生,有什么资格提‘疑问’?嗯?”
党箔超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绪。
“是我逾矩了。”他声音低沉。
“知道就好。”张清怡满意于他的再次“认错”。她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拿起了桌上那本最厚、看起来也是最重要的理综知识点汇总笔记。
她随意地翻了几页,然后,在党箔超骤然缩紧的瞳孔注视下,手腕一翻——
厚厚的笔记本,伴随着无数日夜心血凝聚的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有些页面甚至被她故意用鞋尖碾过,留下清晰的污痕。
“这些东西,”张清怡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残忍的天真,“有什么用呢?”
她又拿起另一本英语词汇手册,同样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你以为,靠着这些废纸,就能改变你的命运?就能摆脱我?”
一本,又一本。
数学错题本,语文素材积累,文综框架图……
所有的复习资料,所有承载着他全部希望和汗水的纸张,如同被秋风扫落的枯叶,杂乱地、屈辱地铺满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
党箔超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去捡。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那片狼藉,眼眶周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骇人的红血丝,呼吸变得粗重而压抑。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过度而不停地颤抖,指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张清怡欣赏着他这副濒临崩溃却又强行隐忍的模样,心里那股掌控一切的快感再次升腾,驱散了之前所有的烦躁。
她就是要这样。一点一点,把他珍视的东西,在他面前亲手毁掉。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他所努力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抬起脚,高跟鞋的细跟精准地踩在一张写满物理公式的纸页上,微微用力,将那个代表着他无数个深夜演算的符号,碾得模糊不清。
“记住,党箔超。”她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因为极度压抑而带来的细微战栗,“你的命运,从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就不由你自己掌控了。”
“我能给你一切,也能收回一切。包括你母亲的生命,包括你……所谓的,未来。”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像毒蛇的信子,轻轻划过他紧绷的脸颊,感受到那下面肌肉瞬间的僵硬。
“高考?”她轻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就算你考得再好,那又怎样?”
“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
说完,她收回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湿巾擦了擦指尖。
然后,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踩着满地狼藉的“希望”,优雅地离开了实验室。
门被轻轻带上。
空旷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党箔超一个人,和他脚下那片被彻底践踏的废墟。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依旧僵硬地站着,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紧握的、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微微痉挛的拳头,昭示着那平静表象下,正在疯狂肆虐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过了很久,很久。
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
他没有去捡那些笔记,只是伸出颤抖的手,从一堆散落的纸张下,捡起了一支被摔断了笔尖的、最普通的水性笔。
他握着那支断笔,手指一点点收紧,直到那塑料笔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后,他猛地抬手,将那支断笔,狠狠砸向了对面冰冷的墙壁!
“啪!”
一声脆响,断笔四分五裂,墨色的汁液在白色的墙面上炸开一朵丑陋的花。
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和希望。
他维持着蹲踞的姿势,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实验室外,走廊尽头。
张清怡并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那声笔杆碎裂的脆响,嘴角满意地勾起。
看,这就是反抗的代价。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秘书,战略部那个实习生,最近好像太闲了。给他多安排点‘工作’,让他没时间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挂断电话,她心情愉悦地走向楼梯。
她要把他的时间和精力,全部榨干。
让他连为那场可笑的高考悲伤的间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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