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箔超消失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教室,依旧沉默地上下学,甚至依旧在张清怡伸手挽他时,不再有明显的抗拒。
但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
眼神彻底空了,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张清怡刻意为之的亲近和周围愈发不堪的流言,他都毫无反应,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麻木地执行着“上下学”和“扮演张清怡所有物”的指令。
这种死寂般的顺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让张清怡感到窒息和…愤怒。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个精致的玩偶表演,所有的掌控和征服都失去了落点,只剩下一种滑稽的无力和被无视的羞辱。
她试图激怒他,在车上故意靠近,在他耳边说些难听的话,甚至再次尝试触碰他。但党箔超只是微微侧开头,或者干脆闭上眼,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他彻底将她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这种失控感让张清怡烦躁得想砸东西。她开始更频繁地让他陪同出席各种无聊的宴会,用更昂贵的衣物和饰品装扮他,像打扮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试图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痕。
但都是徒劳。
直到周三下午,张清怡接到一个电话。是负责党箔超母亲那个医疗团队的负责人打来的。
“张小姐,关于党桂芬女士的病情…情况有些复杂。最新的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状况出现了一些反复,对当前治疗方案的反应不如预期。专家组评估后认为,可能需要调整方案,考虑使用一些更…前沿的技术和药物,但这意味着费用会大幅增加,并且存在一定不确定性。”
张清怡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钱不是问题。”她语气平淡,“用最好的方案。需要什么,直接跟李秘书对接。”
“好的,张小姐。另外…”医生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党同学似乎…最近没有来医院探望?他母亲的情绪不太稳定,这对治疗可能…”
“我知道了。”张清怡打断他,“我会让他去。”
挂断电话,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正坐在书房角落,安静地看着一本厚厚英文原版书的党箔超身上。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长睫低垂,像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在她脑中形成。
她走到他面前,抽走他手里的书,随手扔在一边。
党箔超抬起眼,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不满。
“你妈病情恶化了。”张清怡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需要换新的治疗方案,更贵,更复杂。”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果然,那死水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了空洞,但那瞬间的波动,像投入古井的石子,证实了他并非完全无知无觉。
“医生说,她情绪不稳定,需要家属陪伴。”张清怡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从今天起,每天放学,司机直接送你去医院。陪护到晚上九点,再送你回学校上晚自习。”
她向前一步,逼近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划过他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审视货物的轻蔑。
“记住,党箔超,”她凑近他耳边,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你妈能活多久,活成什么样,取决于你…表现得好不好。”
她刻意停顿,欣赏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比如现在,”她歪着头,像个天真又残忍的孩子,“笑一个给我看看。”
党箔超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虬结。胸腔里翻涌着近乎毁灭的怒意和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带着戏谑和期待的脸,那张漂亮得如同天使,内心却如同恶魔的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嘴角。
一个极其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笑意,只有**裸的屈辱和绝望。
张清怡看着这个“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快意和莫名刺痛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那个笑容烫到。
“难看死了。”她嫌恶地皱起眉,转过身,掩饰住自己一瞬间的慌乱,“记住我说的话。司机在楼下,现在就去医院。”
党箔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恢复成一片麻木的死寂。他沉默地站起身,没有看张清怡一眼,像个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走向门口。
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张清怡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她抓住了他最大的软肋,将他彻底捏在了手心里,可心里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像是坠着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断下沉。
省人民医院VIP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刺鼻。
党箔超坐在病床边,看着母亲党桂芬枯槁的脸。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她似乎又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手臂上插着各种管子,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超儿…”党桂芬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儿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吃力,“学习…累不累?别总往医院跑…”
党箔超拿起旁边的棉签,蘸了水,小心地湿润着母亲干裂的嘴唇。
“不累。”他声音低哑,“你好好配合治疗。”
“嗯…妈知道…”党桂芬喘了口气,目光落在儿子过分平静的脸上,带着担忧,“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脸色这么差…在学校…没人欺负你吧?”
党箔超动作一顿,随即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快高考了,压力有点大。”
“哦…高考要紧…”党桂芬信了,或者说,她宁愿相信是这个原因,“你别担心妈,妈没事…专家组…都说是最好的医生…就是…这得花多少钱啊…”她脸上露出忧虑和不安。
党箔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钱。
又是钱。
他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坚持,在母亲的生命面前,都被明码标价,被那个叫张清怡的女人,用最残忍的方式,踩在脚下。
“不用担心钱。”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学校…有补助,我…我也申请了助学贷款和项目奖金,够用。”
他撒了谎。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更加不堪的真相。
党桂芬似乎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睛:“那就好…那就好…我儿子…有出息…”
看着她沉沉睡去,呼吸微弱,党箔超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母亲枯瘦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如刀绞。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哭。
眼泪早在无数次深夜的煎熬和白天无尽的屈辱中流干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高考。
还有两个半月。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或许可以挣脱这一切的,最后的稻草。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必须考上最好的大学,必须拥有足以摆脱张清怡,足以支撑起母亲和自己未来的力量。
否则,他和他母亲的人生,将永远被钉在张清怡的掌控之下,如同她掌中的玩物,生死荣辱,皆不由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晚上九点的闹钟响起。
党箔超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恢复成一贯的麻木和平静。他轻轻松开母亲的手,为她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像个没有感情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走出住院部大楼,夜晚的风带着凉意。
那辆黑色的宾利如同幽灵般,准时停在路边。
党箔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内,张清怡似乎等了有一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看到他进来,她抬眼瞥了他一下。
“怎么样?母慈子孝,场面很感人吧?”她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
党箔超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
他的沉默和无视,再次点燃了张清怡的怒火。
她收起手机,冷冷道:“下周末我家有个晚宴,很重要。给你准备了新的礼服,明天试穿。”
“嗯。”党箔超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张清怡盯着他冰冷的侧脸,那股想要打破他这层外壳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她突然很想知道,当支撑他的一切彻底崩塌时,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会不会终于出现裂痕。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李秘书的电话,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李秘书,跟肾内科专家组那边再确认一下。如果后续治疗效果还是不理想,可以考虑…转去普通病房,采用保守治疗方案。毕竟,资源还是要用在刀刃上,你说对吧?”
她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党箔超脸上。
她看到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成了石头。
虽然他还是没有回头,没有看她,但那骤然僵硬的背影,和死死攥住膝盖、指节惨白的手,清晰地传递出他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张清怡满意地挂了电话。
看,他还是在意的。
只要他还在意,他就永远飞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像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看着党箔超在无声中承受着煎熬,心里那份因为失控而产生的烦躁,终于被熟悉的掌控感稍稍抚平。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驶向那个既是囚笼也是学校的方向。
一个沉默如磐石,一个傲慢如女王。
无形的拉锯,在沉默中,走向更加残酷的深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