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帆闻言,连忙看了一眼章振的神色,随即谦卑地微微躬身,语气恳切地纠正道:“小姐折煞老奴了,万万当不起大人之称。小姐若不嫌弃,唤老奴一声老福便是。”
毕扬见这位大管家如此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先前的束缚感顿时消了大半,心情也轻松起来,从善如流地爽快应道:“好,那便有劳老福了。”
一行人朝着马车方向走去。阿聪和阿蓬故意落在后面几步,阿聪用气声对阿蓬悄咪咪地调侃道:“瞧见没?福伯这眼力见儿,真是不服不行,就这么打个照面的功夫,就能看出老爷待毕扬姑娘不同,你看那态度,比对贞小姐还周到几分。”
阿蓬也憋着笑,低声附和:“可不是嘛!这份揣摩上意的功夫,咱俩怕是再学十年也赶不上。怪不得府里上下都服他。”
毕扬耳力敏锐,将这些悄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心中微动,不禁再次看向走在前方与章振低声交谈的福帆背影,对这位老管家多了几分好奇。
走到马车前,毕扬驻足打量。这辆马车比她想象中更为沉稳大气,车身是深褐色,线条简洁流畅,并无过多奢华装饰,但木质光泽和细节处的铜活都显露出不凡的质地。车辕坚固,拉车的两匹马皮毛油亮,神骏非凡。
毕扬提起裙摆,在仆役安置好的脚凳上准备登车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马车檐下悬挂着的一块小巧的黑底金字木牌,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章”字。
如同一个无声的提醒,瞬间将她从对新环境的好奇中拉回现实。她再度想起了自己此行的最终要的目的——子期的下落。
子期你究竟在何处?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弯腰进入了车厢。
车厢内部比她想象的更为宽敞舒适,铺设着厚实的软垫,中间固定着一张小几。章振已然端坐在主位,正执壶斟茶。毕扬下意识地想往靠近车门的内侧角落挪动,寻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不必拘礼,就坐这里吧。”章振头也未抬,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毕扬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用手指轻轻指了指车窗外——阿聪和阿蓬正利落地安置好行李,准备跟随在马车两侧步行。
章振将她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端起刚刚斟好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品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他们本是仆役。先前在船上,空间狭小,让他们一同用饭,陪着你说笑玩闹,是怕你旅途烦闷,权宜之计罢了,也就不计较那些虚礼了。”
他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毕扬,带着一种自上而下的教诲口吻:“如今既已回到城中,内外有别,尊卑有序,规矩自然不可再僭越,你还是尽早习惯为好。”
这番话如同一条无形的线,瞬间将毕扬与阿聪、阿蓬,乃至与之前那段相对随意的船上时光隔离开来。她这才清晰地意识到,章振口中的“两浙”与“章府”,是一个有着严格等级和既定规则的世界,与她所熟悉的山野本就截然不同。
毕扬沉默地坐在车内,耳畔是车轴规律的转动声和马蹄清脆的哒哒声,透过车厢壁,她能清晰地听到外面街市的声音从喧嚣鼎沸逐渐变得规整有序,叫卖声、嬉闹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显安静的车马声和偶尔经过的行人更为收敛的交谈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也变得更为平稳,似乎驶上了铺设更为讲究的道路。
终于,车轮缓缓停稳,外面传来管家福帆清晰而恭敬的声音:“老爷,到了。”
章振率先起身,示意毕扬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映入毕扬眼帘的是一座气派而不失雅致的府邸。青砖高墙,乌漆大门,门楣上悬挂着“章府”的匾额,字迹端正有力。门前石狮肃立,台阶打扫得一尘不染,处处透着官宦人家的威严与规整。
毕扬正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忽听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憨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父亲!”
随着声音,一个穿着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像一只欢快的蝴蝶般从门内冲了出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直扑向章振。
毕扬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当她看清那小姑娘的容貌时,心中猛地一动,这不就是那晚在驿馆院中见到的章贞贞嘛!
章贞贞一头扎进章振怀里,搂着他的腰,仰起小脸,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喜出望外:“爹爹!您不是说要晚上好几日才回来吗?怎么女儿前脚刚到家,您后脚就回来了?是不是太记挂贞贞了,所以紧赶慢赶地提前回来了?”她说着,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章振被女儿这般娇憨的模样逗乐,脸上露出了与方才在车上训诫毕扬时截然不同的、全然宠溺的温和笑容,顺着她的话应道:“是啊,爹爹记挂贞贞,便早些回来了。”
章贞贞闻言,更是心花怒放,笑得眉眼弯弯。她从章振怀中微微探出头,习惯性地朝着后面跟随的随从方向望去,刚张口唤了一句:“阿蓬,我让你们带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了安静站在章振侧后方,身形高挑、面容清丽的毕扬。
章贞贞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父亲身边会跟着一个陌生的,年纪轻轻的姑娘。她迅速仰头看了一眼章振,又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毕扬,脸上那肆无忌惮的欢喜瞬间收敛了许多。
她乖巧地从章振怀中离开,站直了身子,双手交叠在身前,朝着毕扬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声音也变得柔顺乖巧:“贞贞不知父亲还有贵客同行,方才失礼了,还请勿怪。”
毕扬见她前一刻还娇憨活泼,转眼便如此知书达理,心中觉得有趣,面上便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
她也学着章贞贞方才的模样,依样画葫芦地回了一礼,语气温和:“言重了,并无失礼之处。这位定是章大人的千金贞贞小姐吧,果然灵秀动人,名不虚传。”
章振回头见两个姑娘初次见面,言语间还算客气有礼,心中稍安,便笑着介绍道:“贞贞,这位是毕扬,你该称姐姐的,是爹爹一位故交的女儿,自幼长居崇州山中,此次是随爹爹来家中做客小住的。”
这么介绍自己毕扬并不意外,毕竟路上遇到的风云不测和人心惶惶还是不说出来让人没由来的担心为妙,这位章大人果然是真心疼女儿的人。
章贞贞听着父亲的介绍,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再次落在毕扬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起来。
只见这位毕扬姐姐穿着一身水碧色的杭罗裙衫,料子是上好的,款式也是时兴的。如墨的青丝并未梳成繁复的发髻,只用一根绣着青空梨花图案的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平添了几分随性与洒脱。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竟然佩着一柄长剑,剑鞘古朴,银纹凛冽,与她这身娇柔的装扮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章贞贞心中暗忖:这位姐姐虽然穿着打扮像是闺阁小姐,可那通身的气度,站姿笔挺,眼神清亮有神,尤其是那柄佩剑……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山中长大的姑娘,崇州那样的地方还能出这样的人,真是看不出来,边想边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为青石板路铺上一层朦胧的灰蓝。
毕扬跟随着章振走进章府大门,府内早已有伶俐的小厮手持长杆,逐一将廊下檐前的灯笼点亮。温暖的光晕次第晕开,驱散了傍晚的寒意,也照亮了府内的景象。
相较于她之前夜探崇州知州府时所见的那种带着几分地方官署的简朴与陈旧,章府显然更为精致富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回廊曲折,连接着一个个独立的院落。园中引了活水,假山堆叠精巧,虽是深秋,仍可见精心养护的花木。
往来穿梭的仆妇丫鬟们衣着体面,步履轻快而安静,人数也远非曾经子期待过的知州府可比。处处彰显着主人家不仅是官身,更有着雄厚的财力与品味。
管家福帆在一旁躬身,低声向章振汇报:“老爷,毕扬小姐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在履霜阁。那里清静雅致,景致也好,不知您觉得是否合适?”
章振目光扫过毕扬,见她正安静地观察着四周,便点了点头:“嗯,就那里吧。”
毕扬正默默记着路径,忽听得跟在后面的阿聪极轻地对阿蓬嘀咕了一句:“嘿,我就知道,准是安排在那。”
阿蓬也低声附和了一声:“你啊就爱猜这些没用的。”
“你懂什么……”
这话声音虽小,却清晰地落入了毕扬耳中。她心中微动,听这语气,这履霜阁似乎并非寻常客院,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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