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华府

朔风卷地起,大雁落孤城。

星垂平野的尽头,一道剑锋划破长空,如同两百石的重弓上那离弦之箭,和着塞外过早刮起的北风,潇洒一跃——然后一个趔趄扎入白草之中。

钟锦旋身落地,倚靠着孤树面无表情啃完一张肉馕,身后吐空胆水的小公子才勉强撑剑起身,踉踉跄跄挪到钟锦边上,视线下落。

——呕。

月光下,刚刚失去生命没多久的沙鼠去皮拆头,腿部肌肉偶尔一跳,随时都会回魂一般瘆人。鲜血顺馕饼流到手腕,染红那里经脉之上一道长约三寸的疤痕,尽管累月经年早已愈合,却仍可想见当年的皮开骨绽。钟锦皱眉出了会神,随意舔净,挑眉睨了睨边上虚脱的人儿。

就这,还想入不良城?

“喂,你叫什么来着?”

“元,元照水,字飞鸿,玉华府偏宗弟子,家父......”

“行了,别告诉我家世,免得每次看见你爹爹都想揍。”

堂堂高门贵子,从不良城吐到家门口,元照水冤得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初入江湖,得见少城主暴揍七阶剑修,元照水边吐边热血沸腾,愣是躲过父亲和师门追索,挨到钟锦从城外回来。

谁知这女子只捉小鸡般提溜自己看了一圈,拔出他腰间的剑丢给他。

“有三阶了,御剑。”

于是他那半吊子御剑飞行就被两张急行符逼到了宗室境地。他敢保证,倘若不是钟城主自己不会飞,定会把他从天上丢下去!

世人只晓得钟锦如山神‘山魈’,御蛇舞鞭,鬼魅,但无一败绩。奇人吃点,呃,新鲜野味......好像,好像也不奇怪。

小少年不是囿于挫折的性子。为了不给师门丢脸,元照水扣着剑强行安神,见少城主大口吃肉,丝毫懒得理他,只能也顺着视线,朝旷野尽头望过去。

门主跑玉华来,是为了什么呢......

玉华城临近漠北,不似中原郡县,夜半子时,依旧金吾不禁。星星点点地灯火从极遥远处漏过来,让人几乎忽略更近处,一支小小的郭外别庄。

虽是凡人劳作之地,这庄子的规格却丝毫不亚于□□内院,甚至因为背后主子位高宠渥,而更加华丽铺张的肆无忌惮。最偏处独立一座“明牢”,哪怕是寻常百姓,也能感受到其上特意加固的雄厚真气。

牢内烛光昏暗,刑架上那摄人身躯昏厥后再次痛醒,挣动两丈多长沉重的蛇尾,堪堪把身子支起一点,吊着的双臂没有半点知觉。

忽然守备一齐低头。

“少主。”

玉华府的正宗嫡长子,老府主老来得子,宠溺得很。他个子还没抽条,真气薄薄一层,掀开帘幕进去,孩子气的面孔蓦地被刑架上那魅人躯体一摄,边上的亲卫立刻走上前,一把掰住那乌发银扣下的颚,强迫他抬起头。

那张脸被抓疼了,银蝶般的躯体狠狠一挣,亲卫立刻在脐上三寸处的大穴上那颗钉子狠狠一碾。生了锈的钉子千钧顶一般,破皮刺经长驱而入,死死堵住经络周转,偏生那亲卫学这封穴手法并不纯熟,扎歪了分毫,血肉绞痛终于撬开这家伙的嘴,叫出声。

唾液滚过喉口,少主再睁眼,满眼猩红。

“域外的蛇妖,”亲卫揭开他衣摆,露出腰腹以下不着半缕的蛇身,“还没完全化形,属下瞧着对您胃口。”

少年露出一丝狐疑:“戒备足够吗?若传出去,不良城不会善罢甘休。”

“您放心享用。”那人语气中并不在意,在半空中挥出一幅舆图,“府主留给您的最精锐的护卫都在这里,六阶剑修加上五行结界,玉华城的守备也不过如此。不良城?都是些好看的绣花瓷器,只中看——”

他顿了顿,嘴角意味深长:“不过这个,一定中用。”

眉头稍展,刚要挥手让亲卫退下,舆图忽然一暗!

“怎么回事!”少主一把抓住佩剑,四下竟无人理会。亲卫还算冷静,遍布别庄的“眼睛”是玉华府秘法,没那么容易说断就断。他催动真气弄了个满头大汗,终于勉强接上了一处。

迎面就是一张大脸。

紧接着,那张脸退后几寸,好奇巴巴瞅了半天,一撩额发。

“晚啊,小少主别来无恙。”

少女的声音顺“眼睛”传过来,并不脆,懒洋洋的甚至有几分黏,真气的威压却渗透牢狱,小公子一个腿抖,直接和亲卫一起跪在了地上。

“哎呀呀。”钟锦乍舌,“绣花瓷器怎受得了如此大礼。哦,五行结界。”

透过舆图,只见那纤细身姿弯腰一避,长鞭蛇鬼般缠上欲逃报信的守卫,饶有兴趣地和那剑气对了一掌,才掏胸一抓——滴血指尖碰到结界的瞬间火光骤现!

元照水躲在后面看得清楚,坤二位,水大盛。她竟然直攻结界最强处,颠倒五行,以火烧干了水!

里头少主早无血色。

“你们卧榻上现在有个少年吧,长得比中原人媚,叫得比中原人浪。”不必舆图,没了结界格挡,牢狱就如普通砖房,声音直接送门缝透进去。

“那厮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济善堂炼制出来的一等一的妖精。”她好像笑了一声,“一个床上的添头,用管牙把我的手腕挖了个对穿,现在阴雨天还会痛。”

“总之,小少主还活着,纯粹只是因为您的亲卫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拔下他大穴那颗钉子。”

门一脚踹碎,小王爷条件反射般闭上眼,却顷刻被呜呜呀呀的声音震碎耳膜。

从守备到府主暗卫到奴,元照水早看他小“大哥”不痛快,一脚一个踹了进去。

钟锦终于走进正殿,软鞭抵住金雕王的下巴,偏头一笑,尖牙上血珠未净。

“劳驾,把我养的面首,还给我啊。”

小少主“啊”了一声,晕死过去。

刑架之上,熟悉的声音终于钻进那人耳鼓,勉强睁开眼睛。

钟锦的心在烛火亮起的瞬间还是一紧,难言的快意和恼怒对打三回,公事公办将人解下来。对面大约没看清她吃人脸,极乖顺地把头垫上她肩,手臂垂着,蛇尾有气无力缠上腰。

凉得钟锦面若冰霜。

“忍着。”黎明百姓是祖宗,东瀛佬是孙子的祖宗,她也忍!

这一句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总之蛇妖在元照水惊恐双目中咬住钟锦脖颈,他还在惊惧这条蛇是断头还是断子绝孙,少城主只略微皱了下眉,手上一用力——蛇妖吃痛闷哼,留下两个牙印。

钉子拔出,蛇目迅速覆盖上一层亮膜。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化,少年中却似乎在真气流转中平添华光,连恹恹都变成了一份倨傲和疏离。但这种淡漠只出现了一瞬,紧接着便晃散两边长发遮住侧颈伤口,张了张嘴:“つま。”

-卿卿你个鬼。

钟锦脸还是冷着,余光往他衣领内掠了掠,火气也是真压不下去。一种自个儿丢掉的玩偶被人捡走后涂涂画画的怒意腾空而起,她一把解下袖箭:“谁伤的你,找出来。”

满地人闻声颤栗,元照水这个“叛徒”眼观鼻鼻观心,头低了半响,才瞟见小妖精神魂归位,然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钟锦“啧”了一声,并不意外。蛇的脑子就这么大,化形前如此,成妖后依旧说东忘西,能记住她是谁都难。随手从腰间抓了一把粉包,内力催动下临空一撒,元照水后知后觉屏息。

抬腿被元照水拦下:“少、少主,我跟你,”

“你现在去禀报府主,玉华府还会记你一功。”钟锦打断,想赶人回家的话突然一顿,语气恶劣而真诚,“这点药粉会让他们又瞎又哑,没人供出你元十三郎来过,路遇少主被刺拔剑相助......你们偏宗的日子,前途可望啊。”

·

漠北早凉,钟锦把人拖进壑城的时候,北风把沙砾摩进了伤口,疼得少年咬破了唇。

她在这座废墟间有处居所,是当初被师父师娘捡到后暂住的地方。说来也好笑,区区二十年便消得恩怨散黄沙,如今的荒城寂寥之下,三教九流、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日夜不息。

进了屋,把少年放上榻,钟锦拍了拍他的尾巴。

“松手,莫上麟。”

听见自己的名字,蛇妖愣了愣神,被钟锦一把扒拉下去。小东西立刻挑起尾尖。

“呃!”

“本事没长脾气倒变大了啊?”她一掌没控制力气,把人打疼了,冷眼看他瞪着眼珠子气了几息,然后全身往侧边一蜷,一动不动。

山猫擅捕蛇,莫上麟多少有些天生怕她,钟锦回头翻个药箱的功夫,看枕头上濡湿一片,一个头两个大。

“别搞的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大马金刀一坐,钟锦耐心不多,“不良城少城主有义务保证妖精活着走出自己视线,松开,上药。”

“唔......”嘴里含糊出几个音,莫上麟应该是听懂了,慢慢松开蛇身任她摆布,只有一双通红竖瞳一错不错跟着少女的脸,生怕人下一瞬就不见了似的。

钟锦嘴里也没闲着:“把自己弄成这样,活该。看来当初济善堂不是要把妖卖给高门当灵宠,而是要卖进窑子。”她竟然还有点心疼,动作间却不能不注意到自己腕间的伤。那是她打过最狠的一架,有户显派要给自家的小孩挑礼物,不求脸蛋漂亮,只要仙资最强,满堂妖妖人人就地开打,谁都想借这个机会出去。

济善堂不拦,宾客豪赌结局,把气氛一推再推。直到第七日,钟锦背靠着莫上麟喘气坐下,遍地尸骸。

她撑着回头,想扯开嘴角笑一笑,却发现莫上麟已然在看她。一双漂亮的蛇目忽然变得空洞,呆滞,然后偏了偏头。

管牙刺穿手腕。

日日夜夜相守的人,给他取名字的人,怎么可能在那一瞬间说忘就忘。膏药刺得莫上麟疼,钟锦褪下他衣物的动作越发狠,眉宇间那点愠色却染上一丝怅然。

继而立刻“切”了一声。“喂,呆子,演失忆演不下去了?”

“失忆”这两个字好像超出了莫上麟的认知,瞳孔微微放大了一分,突然脖颈一梗。

蛇尾“哐”一下把钟锦摔下床!

“反了你了。”九节鞭哗啦挥下,触及柔软腰腹的前一瞬被钟锦咬牙忍住,力道刚好地把人一缚。钟锦一腿压住蛇身,在剧烈挣扎中强行扯开最后几片衣料,倒吸一口冷气。

莫上麟装死般转头。

沾满膏药的手触碰其中一根上的饰环,肌肤下细微的战栗最后凝为莫上麟喉间一声闷哼。

“我师爹的......这是被玩了多少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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