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风信子区,雪莱邸。
约翰走下马车,向送他抵达的车夫道谢。等在门口的仆人接过他轻飘飘的手提箱,领他踏入大门,身后雕花铁门缓缓合上。
约翰唇角维持着谦逊得体的笑,随仆人穿过米白色砖块铺就的道路,步入这座古老豪奢的宅邸。
进入大厅,一个黑发混杂雪色、面庞瘦削却仍不减风流的男人踩在铺了波斯地毯的楼梯上,他的眼睛与约翰同为海蓝色,但冰冷如硝石,态度却很热情:“小约翰?欢迎你,我的儿子。”
弗格斯·雪莱,□□犯,他的生父,他们的仇人。
“父亲。”约翰忍住不适,由着这个男人环抱自己,“这一切是真的吗?”
“当然。”弗格斯拍拍他的后背,“你长得真美,与你母亲一样。”
他竟敢提起他的妈妈?约翰腼腆地笑着:“我更希望能与父亲多几分相似。”
他蹩脚的恭维符合他的成长经历,弗格斯哈哈一笑,接受了便宜儿子的赞美:“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虽然你肯定更想休息,但随我来吧,我要把你未来的家人介绍给你。”
“当然,我也想先与大家问好。”
约翰看着男人的背影,笑容是不变的彬彬有礼,心中在想怎么给这个男人下毒。
加奈塔的人际网宽广得诡异,收他做弟子后,她很快帮约翰打听到了当年妈妈被抛弃的真相。
第一个故事传播最广:圣玛丽亚的贞女安吉拉去雪莱邸送教会礼物时,爱上了当时的雪莱大公子,现在的雪莱伯爵。她引诱他,怀上了他的孩子,却被雪莱夫人捉奸在床,直接当场驱逐出门;
第二个故事没那么吸引人,还让贵族的美名沾了污点,只有少数人知道:
修女安吉拉因出众的容颜被雪莱伯爵奸//污并囚禁在馆中,这期间怀上了约翰。
雪莱夫人发现此事后将她秘密送出馆外,安吉拉趁机逃跑,从此隐姓埋名不敢再让任何“雪莱”发现自己的踪迹。她过去栖身的圣玛丽亚修道院保护了她,直到老修女被处死,都没将她的存在泄露出去。
但安吉拉一直活在恐惧与威胁之中,雪莱伯爵还试图寻找过她,被他找到下场不言自明;
而雪莱夫人也不是什么天父派出的善良帮手,她也享有“魔女”之名,但和加奈塔的魔女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下水道的魔女贪婪,喜欢金子,只要给钱,她就会奉上各种魔药助你实现愿望;
雪莱的魔女则是嫉妒的化身,会杀死每一个接触丈夫的女人,当年她送妈妈出府,只是为了不留痕迹地除掉她,不知为何却没成功。
约翰摩挲指根的银戒指,这是他被带回雪莱邸的凭证,却是妈妈耻辱的象征。
六年,光是接近他们就花了六年。
接下来就不会拖这么长了。
穿过走廊,仆人为他们推开一扇厚重木门。
客厅深绿色的古董沙发上坐着一位穿淡粉茶歇裙的妇人,窗边眺望花园的女子则年轻许多,乳白色的长裙外披着一件蕾丝罩衫。随约翰走入客厅,她们故作矜持缓缓侧过头,却在看清这个年轻人时难掩讶色。
她们以为会看到一个粗鄙野蛮的乡下人,映入眼帘的却是天父遗落人间的珍宝。
约翰太漂亮了,就算一身垃圾也无法掩盖他出众的容貌。
他今天穿着一件打补丁的呢子大衣,里面是粗布马甲和起了毛边的衬衫,靴子也有修补的痕迹。
但都洗得干干净净,仔细熨平了每一道褶皱。
他的睫毛长过鸢尾花蕊,却盖不住海蓝宝一样明亮的眼眸,嘴唇饱满红润得恰到好处,脸庞线条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模糊了性别的边界。
随他走动,那束黑色发带固定的柔顺卷发微微晃动,让人想起刚出栏的小马驹。妇人们屏住呼吸,直到他开始自我介绍才找回理智,纷纷别开眼。
弗格斯全当没看到妻女的失仪,高声对约翰说:“这是你的母亲与姐姐,尤利娅和恩雅。”
尤利娅笑容勉强,面前的少年仿佛故人重现。
恩雅则皱起了眉,她单纯不喜欢所有比她好看的人,何况这还是个男的,一个肮脏的私生子。
尤利娅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约翰的手背:“现在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约翰,叫我母亲吧。”
约翰轻声开口:“母亲。”
恩雅一语不发越过他走出客厅,在约翰身侧卷起一阵香风。
“恩雅!”
弗格斯按捺住怒气高喊了一声,但女儿脚步不停,仿佛弄丢了耳朵。
“真是……”弗格斯用手杖在地板上重重敲了两下,转为安抚约翰,“抱歉,她刚失去了哥哥,情绪有些失落。”
“我明白。”约翰垂下眼,“要是我能代替已故的雪莱少爷,让姐姐得到安慰就好了。”
尤利娅笑容一僵。
弗格斯却十分满意:“你也是‘雪莱少爷’。好了,该见的人你都见了,赶紧回屋歇息,换下这身不像样的衣服吧,晚餐时再见。”
约翰低声道别,随仆人来到三楼属于他的卧室。
等仆人躬身退出房间,将门落锁,约翰贴着墙缝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找到任何异常。
这间屋子有三个孤儿院宿舍那么大,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让房间采光极好,阳台门半敞,风吹拂雪青色细纱,影子隐隐绰绰散落在酸枝木地板上。
从阳台上眺望,后院树荫之间一座小教堂的尖顶冒了出来。
据说妈妈就是在那被这个畜生看上的。约翰眯了眯眼,踱回房中。
床头柜与书桌上都摆了刚从花园采来的奶黄色月季,插在玉润的白瓷瓶中。屋里还飘着淡淡的熏香,约翰分辨出了其中的香料,并没有混杂毒物,彼此药性也不冲突。
他分辨毒物的本事是和魔女学来的,加奈塔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用大釜熬药的老巫婆——她更接近严谨的炼金术士。
所谓魔女并不会魔法,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会很多特殊技艺的天才。
与魔女做了交易后,白天约翰还是孤儿院饱受欺凌的约翰,夜里就成了魔女的弟子。
不过说不清哪一边更惨。
加奈塔是个差劲的老师,什么事都到快做完时才想起和他解释,也不管他能学到什么。最初约翰甚至疑心她只把自己当作能干活的小白鼠,或是能代替实验品的仆人。
从投递信件到打扫房间,加奈塔每晚都指示得他团团转,害得他白日里困得走神频频被院长辱骂。
她给予他的第一件武器是制作毒药——但成果得由他亲自验证。
通常,魔女会亲手把毒药喂到他嘴里。
“感觉如何?”
约翰说不出话,胃里似乎有火,四肢也没有力气。
加奈塔手套也不摘另开了一盒巧克力,抛接着扔入自己口中咀嚼:“受不了就叫停。”
真的很难受,约翰张了张嘴想要投降,却被加奈塔的后半句堵了回去:“但半途而废就别来见我了。”
约翰咬紧牙关,连哼哼声都没了。
他渐渐用身体记住了每种药的效果。约翰一度以为加奈塔是想将他折磨致死,直到某一天,他从老鼠嘴下抢回作为晚餐的干面包吃完后,老鼠四脚朝天躺在洞口,他却只流了点鼻血。
“那些毒药比巧克力还贵。”加奈塔把死老鼠踢出屋门,尸体沉入门口的污水沟,血还沾在她的鞋尖,“总算培养出了耐药性,你这身体现在是屋子里除我外最精贵的东西了。”
看着架子上一瓶价值十个金吉特的药水,约翰捂住鼻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加奈塔的“教室”是她在桦树区下水道的一间实验室,黄铜制的天平砝码和各种玻璃蒸馏设备以及量筒整齐摆放在桌面,三面墙的柜子里药剂瓶如士兵的方阵,瓶身都贴了详实的标签,只是笔迹难以辨认。
这个实验室留出了一小块作为生活空间,但和实验区域比起来就像草稿纸与字典的区别。初见时她穿过的破礼裙,一直躺在椅背上,已被围裙和脏毛巾掩埋。
约翰有时会在实验室过夜,直到天明才悄悄溜回孤儿院。为此加奈塔特意准备了一张折叠床放在壁炉旁。但她从不和约翰一起在实验室休息,加奈塔除这里外似乎还有很多巢穴,她会在通宵后打着哈欠出门落锁,晃晃悠悠消失在约翰的视野里。
加奈塔第一次带他去实验室附近的铁刺猬酒吧吃饭时,醉汉们证实了这一点:
“魔女!最近总找不到你,你倒是给个住址啊!我老婆说想送点东西给你……”
加奈塔冷笑一声,报完一连串菜名后扭头与醉汉对骂:“你有个鬼的老婆。想偷东西还不愿意自己踩点?有本事你找我门上来,我亲手喂你吃*。”
醉汉们目的暴露却不以为耻,几人勾肩搭背地唱起歌来:“魔女,魔女,藏着黄金!但她铁石心肠,饿死懒汉……”
约翰流着口水看店主兼主厨浇下一铁勺蘑菇肉酱在水煮土豆上,热腾腾冒白烟的汤汁让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顾不上烫,他迫不及待舀起一勺塞入口中,蘑菇鲜香,炖煮过后猪肉入口即化,与酱汁融为一体,他可以就着土豆吃三大盘。
旁边的加奈塔也饿坏了,撕咬着黄油烤吐司,不再和醉鬼拌嘴。
店主微笑着看两个饿鬼进食,给约翰倒了杯牛奶:“你是加奈塔的儿子?”
加奈塔被吐司烫得呲牙:“我哪来这么大的孩子?”
魔女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约翰含住勺子,不知道自己到了魔女的年纪能不能如她一样强大。
“那能是什么?没见你请谁吃过饭。”店主又给加奈塔倒上一杯红茶,把方糖罐也推了过来。
约翰道:“加奈塔女士是我的老师。”
见加奈塔不反驳,店主眨了几下眼:“真稀罕。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随处可见。“约翰。”
“约翰,”店主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你真幸运,加奈塔从未收过弟子,有人给她钱求她教导自己她都不干呢。”
约翰努力不让唇角上扬,小心瞥了眼旁边的加奈塔。
他是特别的。
对一个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加奈塔没有看他,只顾着往茶里加糖。混了个半饱后她嘟囔着店主这次烤的吐司砂糖没加够,应该给她打折。
“不过我能明白她为什么看上了你,”店主不理会加奈塔的抱怨,打着酒嗝继续说,“你很漂亮,加奈塔最喜欢好看的东西了。”
加奈塔尖声笑起来,与店主碰杯。
约翰还未扬起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不出所料,但这个魔女居然只看中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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