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归巢

豆苗儿奶奶的身体是在深秋开始恶化的。

那天清晨,沈听野推开院门,发现老人蜷缩在台阶上,脸色灰白,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摘的青菜。他立刻喊来程垦,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人送进镇卫生院。

"肺气肿,加上心脏衰竭。"医生摘下听诊器,语气沉重,"老人家年纪大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回程的车上,豆苗儿缩在后座,死死咬着嘴唇。程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放学后去农技站找我,教你修自行车。"

豆苗儿愣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听野明白程垦的用意——给这孩子一个支点,让他不至于被悲伤压垮。

奶奶住院后,豆苗儿变得异常安静。他每天放学就直奔医院,趴在病床边写作业,晚上就睡在走廊的长椅上。沈听野和程垦轮流去陪夜,但豆苗儿倔强地拒绝回家。

"你这样奶奶会更担心。"第五天晚上,程垦直接把人扛起来带回了家。

豆苗儿在程垦肩上又踢又打,最后精疲力竭地瘫在沙发上。沈听野端来热牛奶,坐在他身边:"要不要聊聊?"

"聊什么?"豆苗儿盯着天花板,"聊我怎么克死爹妈,现在又要克死奶奶?"

沈听野手一抖,牛奶洒在裤子上。程垦突然蹲下来,扳过豆苗儿的脸:"谁跟你说这些的?"

"学校里的人都这么说。"豆苗儿眼睛通红,"说我命硬,说我是扫把星......"

沈听野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相册,翻到某页——年轻的沈父沈母站在槐树下,笑容灿烂。

"四年前,我父母在一次意外事故中遇难,离开了我。"程垦的声音很平静,"当时也有人说是我的错。"

豆苗儿瞪大了眼睛。

"后来你奶奶找到我,说......"程垦顿了顿,"说生死有命,活着的人要连死者的份一起活。"

沈听野轻轻握住豆苗儿发抖的手:"所以,不是你的错。"

那晚,豆苗儿哭到睡着,手里还攥着那张全家福。

豆苗儿奶奶病倒的那天,青山镇下了一场罕见的冰雹。

拇指大小的冰粒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沈听野和程垦正在仓库里清点新到的种子,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沈哥!程叔!"豆苗儿的声音夹杂在冰雹声中,带着哭腔,"救救我奶奶!"

程垦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门,豆苗儿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他一把抓住程垦的手就往回拽:"奶奶彻底昏迷了,一直叫不醒......医生让我赶紧来找大人......"

沈听野抓起雨衣追出去时,程垦已经抱起豆苗儿冲进了雨里。冰雹砸在脸上生疼,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医院时,那间狭小的病房里已经挤满了医生护士。

"让一让!"程垦拨开人群,沈听野紧跟其后。

豆苗儿的奶奶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豆苗儿趴在程垦肩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奶奶,小手死死攥着程垦的衣领,指节发白。

县医院的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豆苗儿蜷缩在程垦怀里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沈听野靠在墙上,白大褂上沾着泥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医生说......"沈听野声音沙哑,"脑颅大出血,就算醒过来,也......"

程垦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温热:"会好的。"

但奇迹没有发生。

三天后,豆苗儿奶奶醒了一次。她浑浊的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角落里的豆苗儿身上。老人动了动手指,程垦立刻会意,轻轻推了推正在打瞌睡的豆苗儿:"奶奶醒了。"

豆苗儿一个激灵跳起来,扑到床边:"奶奶!"

老人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孙子的头,然后看向站在床尾的沈听野和程垦,嘴唇颤抖着说了什么。

雪粒敲打着窗户,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的滴答声。

"我知道你们......"老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不容易。但豆苗儿跟你们亲,求你们......"

程垦一把抓住老人枯瘦的手:"您放心。"

这是老人最后一次清醒。

........

奶奶走得很突然。

那天凌晨,护士查房时发现监测仪变成了一条直线。等沈听野和程垦赶到时,豆苗儿已经坐在病床边,正笨拙地给奶奶梳头发。

"她说要体体面面地走。"豆苗儿的声音很轻,"我答应过要给她梳最漂亮的发髻。"

葬礼上,豆苗儿穿着奶奶亲手缝制的黑色棉袄,安静地站在墓碑前。当镇长念完悼词,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子,轻轻放进墓穴。

"是奶奶最爱吃的芝麻糖。"回去的路上,豆苗儿对沈听野解释,"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她一直舍不得吃。"

程垦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听野蹲下身想抱他,却被躲开了。

"我要和奶奶在一起。"豆苗儿突然说,声音小小的,但很坚决。

程垦和沈听野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周叙白有办法,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包水果糖,蹲在豆苗儿面前:"奶奶变成星星了,知道吗?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你。你要是跟程叔沈哥回家,奶奶的星星会更亮。"

豆苗儿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糖果,最后望向程垦:"真的吗?"

程垦点头:"真的。"

就这样,豆苗儿住进了沈听野和程垦的家。

豆苗儿正式搬进来的那天,周叙白带着一卡车家具杀到。

"儿童房必备三件套!"他指挥工人搬下一张星空灯床、一个塞满零食的冰箱和一台游戏机,"还有这个——"

周叙白神秘兮兮地掏出个盒子,里面是部智能手机。

"不行。"程垦果断拒绝,"初中生玩什么手机。"

"这你就不懂了。"周叙白把手机塞给豆苗儿,"里面有定位系统,还有紧急呼叫功能,最重要的是——"他压低声音,"能屏蔽某些不宜观看的消息提醒。"

沈听野红着脸把周叙白踹出了门。

那天晚上,豆苗儿躺在崭新的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星星灯,突然说:"程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你和沈哥......"豆苗儿翻了个身,"是怎么在一起的?"

客厅里传来沈听野被水呛到的咳嗽声。程垦面不改色地关掉星空灯:"睡觉。"

起初的日子并不容易。

豆苗儿半夜经常惊醒,哭着要找奶奶。沈听野就把他抱到院子里看星星,说最亮的那颗就是奶奶在看着他。程垦则变着花样做豆苗儿爱吃的菜,虽然手艺不精,但胜在用心。

周叙白来得更勤了,每次都带一堆玩具和零食,美其名曰"不能让孩子缺爱"。但沈听野知道,他是故意把豆苗儿带出去,给自己和程垦留独处空间。

"你俩谈个恋爱跟做贼似的。"周叙白有次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豆苗儿多懂事啊,从来不当电灯泡。"

确实,豆苗儿很快摸清了规律。程垦和沈听野在厨房一起做饭时,他就乖乖在客厅写作业;两人在书房讨论工作时,他就去自己的小木屋玩;只有周叙白来时,他才会撒欢似的缠着两人要这要那。

"这孩子......"沈听野看着院子里追着周叙白疯跑的豆苗儿,忍不住微笑,"比我们想象的坚强。"

程垦站在他身后,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嗯。"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沈听野耳根发热。虽然已经在一起一两年了,但程垦的每个亲近举动仍能让他心跳加速。

"对了。"程垦突然说,"领养手续,我打听过了。"

沈听野转身看他:"你确定?"

程垦点头,目光坚定:"他已经是我们的孩子了。"

手续比想象中顺利。当那张印着三人名字的领养证拿到手时,豆苗儿好奇地摸了摸上面的公章:"这是什么?"

"这是说......"沈听野蹲下身,与豆苗儿平视,"从今天起,你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豆苗儿眨眨眼:"像小小的爸爸妈妈那样?"

"对。"程垦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过我们有点不一样......"

"我知道!"豆苗儿突然大声说,"周哥说了,你们是两个爸爸,比一个爸爸更厉害!"

沈听野差点被口水呛到:"周叙白都教你什么了......"

程垦倒是很淡定:"他说得对。"

那天晚上,豆苗儿执意拉着两个人一起到天台看星星。他一手拉着程垦,一手拽着沈听野,小声说:"奶奶的星星刚才特别亮。"

沈听野鼻子一酸,轻轻拍着豆苗儿的背:"嗯,奶奶很高兴。"

窗外,月光如水,繁星满天。程垦的手越过豆苗儿,悄悄握住了沈听野的手指。

.........

第一次以家长身份参加豆苗儿的家长会时,沈听野紧张得手心冒汗。

"要不你去?"他第三次试图把程垦推出门,"你比较像家长......"

程垦挑眉:"我长得老?"

最终两人一起出现在教室,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班主任是个年轻姑娘,看到他们时明显愣了一下:"请问你们是......"

"豆苗儿的家长。"程垦递上领养证明。

家长会进行到一半,后排突然传来嘀咕声:"两个大男人养孩子,像什么话......"

沈听野的背僵住了。程垦却突然站起来,走到说话那人面前:"李会计,听说您大儿子在县里读书?"

"是、是啊......"

"真巧。"程垦露出罕见的微笑,"我下周正好要去县教育局作报告,要不要顺便问问他的学习情况?"

李会计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回家的路上,豆苗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突然回头问:"程叔,你刚才是不是在威胁人?"

"这叫合理沟通。"程垦面不改色。

沈听野笑出了声。

春节前夕,周叙白扛着年货来蹭饭,一进门就嚷嚷:"豆苗儿!教你包饺子!"

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面粉撒得到处都是,馅料里莫名其妙混进了水果糖,周叙白甚至试图把饺子包成Hello Kitty的形状。

"你们这是糟蹋粮食。"程垦黑着脸把三人赶出厨房。

窗外,新年的烟花次第绽放,照亮了四张幸福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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