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龙凤花烛

深夜的青山镇飘着细雨,程垦蹲在屋檐下修理明天要用的红灯笼。竹篾在他粗糙的指间翻飞,昏黄的灯光将他紧锁的眉头照得格外深刻。沈听野端着一碗热姜茶走出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别修了,明天我再去买新的。"沈听野伸手拂去程垦肩上的木屑。

程垦摇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快好了。"他固执的样子让沈听野想起那些被撕了又贴的喜帖——这个男人总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他们的爱情。

突然,篱笆门发出"吱呀"轻响。两人抬头,看见张阿婆拄着枣木拐杖站在雨里,苍老的身躯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里,怀里紧紧抱着个红布包裹。

"阿婆?"程垦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雨里扶住老人。

张阿婆的手像枯枝一样颤抖,却把包裹护得严严实实。她跟着程垦进屋,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坐下,布满老年斑的手一层层揭开红布——里面是一对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龙凤烛,烛身通红似血,金粉描画的龙凤在烛光下栩栩如生。

"这是我出嫁时,我娘给的。"张阿婆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藏了六十年,连孙子结婚都没舍得拿出来。"

沈听野的指尖悬在烛身上方,不敢触碰。这种老式喜烛现在根本买不到,是真正的传家宝。

"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啪!"张阿婆突然拍桌,茶碗里的水溅了出来。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精光:"我八十岁了!见过饿死的冤魂,见过病死的苦鬼,就没见过被喜事气死的!那些嚼舌根的,良心让狗吃了!"

她剧烈咳嗽起来,程垦连忙给她拍背。等气息平复,老人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十二双红袜子,每双袜底都绣着"百年好合"。

"眼睛不行了,绣得歪歪扭扭......"她嘟囔着,却把袜子往沈听野怀里塞,"当年发大水,要不是你爹他把我孙子从河里捞上来......"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程垦冲出去,发现是张阿婆的孙子张建军,这个总在背后说闲话的货车司机,此刻正狼狈地扶起摩托车,脚边散落着几个喜糖盒子。

"奶奶!大半夜的您......"张建军看到程垦,声音戛然而止。

张阿婆拄着拐杖走出来,劈头就骂:"混账东西!让你买的喜糖呢?"

月光下,张建军涨红了脸,从摩托车后备箱拎出两大袋糖果,嗫嚅道:"县里...县里超市的红糖麻花卖完了,我跑了三家......"

沈听野突然发现,那些糖盒上全都印着双喜字——这根本不是临时买的,是特意订的婚庆专用糖。

婚礼前三天,沈听野在集市采购时被赵家媳妇拽进了杂货铺后间。

这个曾经在村口骂得最凶的女人,此刻紧张地搓着围裙,从柜台底下摸出个布包:"我...我妹子托我捎的。"

布包里是双做工精细的千层底布鞋,鞋垫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能当工艺品。沈听野翻看时,一张照片从鞋里滑出来——照片上两个年轻姑娘穿着苗族盛装,头靠着头笑得灿烂。

"她在深圳......十年没敢回家了。"赵家媳妇声音发抖,"去年...去年她对象家里逼着嫁人,她们就...就跳了楼......"

沈听野的手猛地攥紧照片。

"或许是老天爷也看她们可怜,没死成,捡回来一条命。"赵家媳妇突然抓住沈听野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告诉程垦,十八号...十八号我带着杂货铺所有伙计去帮忙!"

她转身从货架上搬下两坛酒,"啪"地拍在柜台上:"真正的二十年陈酿!我爹埋在地下等孙子出生喝的!"她的眼泪砸在酒坛上,"我妹子...我妹子要是能像你们这样......"

沈听野抱着酒坛走出杂货铺时,阳光刺得眼睛生疼。街对面,几个妇女对他指指点点,可这次,卖豆腐的孙大娘突然拿着擀面杖冲出来:"看什么看!人家结婚碍着你们了?再嚼舌根试试!"

青山镇中学的晨读时间,广播里突然响起豆苗儿的声音: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九条:婚姻、家庭、母亲和儿童受国家的保护......禁止破坏婚姻自由......"

整个学校瞬间安静。初三(2)班的教室里,粉笔头雨点般砸向讲台上班主任铁青的脸。

"张小军!你给我下来!"班主任朝着正站在课桌上闹得最凶的小军怒吼道。

豆苗儿死死抱着广播室的话筒:"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这是宪法写的!程垦叔和沈哥凭什么不能结婚?!"

教导主任破门而入时,豆苗儿正读到"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不得有超越宪法和法律的特权"。他被拎着领子拖出广播室,手里的《宪法》单行本"啪"地掉在地上。

校长办公室里,老校长气得直拍桌子:"你知不知道影响多不好?啊?这种事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吗?"

"为什么不能?"豆苗儿梗着脖子,"他们犯法了吗?"

校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挥挥手:"停课!回家反省!"

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早操时,全校学生突然在操场上摆出了巨大的爱心图案。站在最前面的豆苗儿高举着那本《宪法》,阳光把烫金的国徽照得闪闪发亮。教学楼的窗户后,老师们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最终谁也没有出面制止。

婚礼前夜,寒流来袭。程垦和沈听野正在场地加固防风棚,远处突然亮起一串灯笼。

王奶奶提着煤油灯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杂货铺的伙计、豆腐坊的帮工,甚至还有当初撕喜帖的李家亲戚。他们沉默地搬来竹竿、塑料布,有人递热茶,有人系绳子,不一会儿就把场地围得严严实实。

"这棚子搭得......"周叙白举着摄像机直摇头,"比专业婚庆公司还结实。"

夜深了,众人围着炭火盆说笑。王奶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我们几个老家伙凑的。"里面是一对金戒指,做工粗糙,但沉甸甸的。

"镇上的老金匠打的。"王奶奶不好意思地笑,"样子是土了点......"

沈听野小心地拿起戒指,在内侧看到一行小字:"青山为证"。火光中,他发现自己看不清戒指的纹路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模糊了视线。

程垦突然起身走到院子外。沈听野追出去,看见这个从不低头的男人正对着稻田无声流泪。月光照在他颤抖的肩背上,像覆了一层薄雪。

"值得了。"程垦哑着嗓子说。

远处,村民们回家的灯笼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照亮了青山镇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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