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里那场撕心裂肺的崩溃，仿佛抽干了苏晚所有的力气和眼泪。她像个被掏空的人偶，被同样悲痛欲绝的林妈妈半搀半扶着，跟随着医护人员，走向那个她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地方——太平间旁边的临时告别室。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像巨兽的口，散发着死亡和永别的冰冷气息。消毒水的味道在这里变得格外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起：最后的告别与触目惊心的平静）
推开那扇门，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很暗，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窄窄的、铺着白色床单的推床。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躺在上面，身上覆盖着同样洁白的布单，一直盖到下颌。
是林哲。
他闭着眼睛，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惯有的温和弧度。除了脸色苍白得过分，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用那双含笑的眸子看着她，叫她一声“晚晚”。
可是，他不会再醒了。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林妈妈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抚上儿子冰冷的脸颊，泪水无声地滚落。
苏晚却站在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她不敢靠近，不敢触碰，生怕指尖传来的冰冷温度，会彻底击碎她心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护士在一旁低声提醒，告别时间有限。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苏晚僵硬的外壳。她用尽全身力气，挪动脚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每靠近一步，他平静睡颜的细节就更清晰一分，那份属于死亡的、毫无生气的静谧，就更沉重一分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终于站定在床边，低头看着他。他额角有一处已经过处理的、不甚明显的擦伤，是这场意外留下的唯一可见的痕迹。就是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却夺走了他鲜活的生命。
（承：微弱的声音与最后的嘱托）
就在苏晚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痛中时，一直紧握着儿子手的林妈妈，忽然身体猛地一颤，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凑近林哲的嘴唇。
“阿哲……阿哲？你……”林妈妈的声音带着极致的颤抖和不敢置信的希冀。
苏晚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
然而，并没有奇迹。林哲并没有醒来。但是，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
他还残留着一丝意识？！或者说，这是身体机能彻底停止前，最后的本能反应？
苏晚和林妈妈同时屏住呼吸，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用尽全部心神去倾听。
“……晚……”
他叫了她的名字。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尽头，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他本能呼唤的，依然是她的名字。
苏晚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她紧紧握住他另一只冰凉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他。
“……别……哭……”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好好……活……”
这三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
苏晚用力点头，喉咙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哲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睁开眼再看她最后一眼，却终究没能成功。他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用几乎听不见，却清晰烙印在苏晚灵魂深处的声音，说道：
“……多……交朋友……别……总是一个人……”
“……要……开心……”
他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也彻底归于平静。
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早已撤去，但苏晚和林妈妈都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带着对她最后的、也是最深的牵挂和嘱托，永远地离开了。
（转：那个信封与未竟的篇章）
巨大的悲伤再次将苏晚淹没，她伏在床边，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啜泣。
林妈妈泪流满面，却比苏晚多了一份母亲的坚韧。她颤抖着手，轻轻抚平儿子额前并不凌乱的头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略显鼓胀的、米白色的标准信封。
信封很普通，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小晚……”林妈妈的声音沙哑，将信封递到苏晚面前，“这是……阿哲之前放在他书桌抽屉里的，用一个盒子装着，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他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什么。”
苏晚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那个信封，心脏像是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早就准备了什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独自承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他在为她准备着什么？
她颤抖着，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指尖触碰到里面厚实的纸张，那熟悉的质感，让她瞬间想到了不久前，他递给她的那份关于“废墟新生”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封口。
里面露出的，首先是一张对折的信纸。她展开，上面是林哲那熟悉清隽的字迹，墨迹看起来有些时日了，并非近期所写。
“晚晚，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是我这个啰嗦的哥哥，又忍不住想对你‘指手画脚’了，或者……是到了某个我无法亲口对你说的时刻。”
开篇第一句，就让苏晚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强忍着，继续往下看。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有些话，我想提前写下来。晚晚，你是我见过最坚韧、最有生命力的女孩，像石缝里的野草，无论环境多恶劣，总能找到向上生长的力量。我相信，你未来的成就，一定会远超我的想象。”
“关于‘废墟新生’，或者其他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大胆去做。我的分析报告，是给你参考的路标，但不是束缚你的栅栏。记住，商业的逻辑是骨架，但你独有的创意和感知，才是灵魂。别怕犯错，你还年轻，有足够的资本从头再来。”
看到这里，苏晚已泣不成声。他早已洞悉了她可能会遇到的迷茫和阻碍，甚至预想到了她可能的失败，提前写下了鼓励。
信的内容继续，后面部分，笔迹似乎更沉稳，也……更沉重一些：
“最近，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这个想法让我很害怕。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留下你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雨。”
“所以，晚晚，答应我几件事，好吗？”
“第一，多交朋友。不要因为过去的经历，就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世界很大，有坏人，但一定也有好人。去认识那些能带给你正能量，能与你并肩前行的人。友情和爱情，是人生很重要的支撑，别拒绝它们。”
“第二，要开心。我知道你背负了很多，童年的阴影，家庭的创伤。但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体验生命的美好。去感受阳光，去欣赏风景，去享受努力带来的成就感，甚至，去坦然接受偶尔的失败和脆弱。你的笑容，很好看，我希望它能常常出现在你脸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放弃你自己。无论遇到什么，受到多大的打击，都要记得，你是苏晚，是那个能从绝境中开出花来的女孩。”
信的末尾，他写道：
“信封里还有一份东西，是我为你准备的‘应急储备’。钱不多，是我这些年积攒的奖学金和一部分做项目的报酬，希望能帮你应对创业初期可能遇到的资金周转问题，或者，仅仅是让你在感到疲惫时，能有一张带自己去放松一下的车票钱。”
“别拒绝，这是我作为哥哥，最后，也是唯一能为你做的，一点实际的保障。”
“晚晚，替我看看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连我的那一份，一起。”
“永远为你骄傲的哥哥，林哲。”
信，到这里结束了。
苏晚捧着这封承载了太多爱与牵挂的信，哭得不能自已。他早已在暗中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从精神上的指引，到物质上的托底。他甚至预判到了自己的离开，用这种方式，试图为她铺设一条哪怕没有他陪伴，也能继续走下去的路。
（合：沉重的馈赠与孤独的前路）
信封里，除了那封信，果然还有一张银行卡，以及一张便签，上面工整地写着卡的密码——是她的生日。
这最后的、周全到极致的安排，比任何直接的悲伤，都更让苏晚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他连密码都设置得如此便于她记忆，生怕给她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林妈妈看着苏晚手中的信和卡，眼泪流得更凶，她紧紧抱住苏晚，两个女人在这冰冷的告别室里，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微弱的温暖。
“他……他一直都是这样……什么都为别人想……”林妈妈哽咽着说。
苏晚将信和卡紧紧捂在胸口，仿佛那样就能感受到林哲残留的体温和心跳。
他让她多交朋友，要开心活下去。
他给了她最后的祝福和启动资金。
他替她规划了创业的理性框架，又鼓励她勇敢追随灵魂的感性冲动。
可是，没有了他在身边，那些朋友、那些开心、那些成功的喜悦，又该与谁分享？这份过于沉重的爱与馈赠，她该如何背负，才能不负他的期望？
“废墟新生”的梦想还在，甚至因为他的这封信，而变得更加不容放弃。
但推动她前行的动力，已然不同。不再仅仅是证明自己，更多的是，承载着他的遗志，连同他的那一份生命，一起活下去，去看遍世间的美好。
护士再次进来，轻声催促时间到了。
苏晚最后深深地看了林哲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镌刻在灵魂深处。然后，她将那封信和银行卡小心翼翼地收好，对着他平静的遗容，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颤抖的微笑。
“哥……”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答应你。”
我会试着去交朋友。
我会努力开心地活下去。
我绝不会放弃。
只是，这条注定孤独的、通往“新生”的路，没有了那盏最亮的光塔指引，她能否真的走到终点？那份他留下的、既是动力也是枷锁的沉重爱意，又会将她塑造成一个怎样的人？
悬念，伴随着承诺，沉甸甸地压在了苏晚年轻的肩膀上。她的重生之路，从一开始，就浸透了离别的悲伤与永恒的思念。
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曲献给所有在命运洪流中不屈不挠、向光而生的女性的赞歌。献给所有在逆境中挣扎、不曾放弃希望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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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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