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年的时候周渡野和钟向暖都刚满六周岁。
六岁的钟向暖父母疼爱，家庭幸福。
虽然她爸妈天天在她耳旁念叨家里穷，要省着花钱的思想，但是为了她，依旧咬牙买下来对他们来说是天价的学区房。
除了不能做到万事如意，钟向暖就是一个很幸福的小孩。
仅六岁的钟向暖格外懂事，每天跟着爸妈一起去菜市场卖菜，小小的她个子还没摊位高，她就帮爸妈择菜，搬一张凳子站在上面帮忙收钱。
钟向暖初见周渡野的那天，是金桂飘香的九月。
菜市场八点关门，关门前父母要清点菜摊，钟向暖就会去后门等他们。
天黑如墨，街道旁的路灯晕出昏黄的灯光。
钟向暖站在桂花树下，伸手去摘桂花，将金黄的桂花小心翼翼地包进卫生纸里，准备回家拿给妈妈，让妈妈给她串手链。
钟向暖摘完桂花，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饼干。
饼干很噎人，她一点都不想吃了。
钟向暖想起爸妈说晚上给她做红烧羊排，她看着不想吃的饼干，恰好想留点肚子回去吃羊排，她拍了拍嘴上的碎屑，把饼干丢给了路边的猫猫狗狗。
钟向暖沿着花坛跑跑跳跳，在心里想象自己是电视剧里武艺高超的古灵精怪小师妹。
犬吠声将她的武侠梦暂时打破。
菜市场的狗狗都很听话，不会这么大叫，除非是有人打它们了。
钟向暖想起有一次撞见几个小孩拿小炮炸狗，心里咯噔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流浪狗聚集的地方。
眼前看到的场面让钟向暖整个人都蒙了，瞳仁剧烈收缩，腿肚子都颤了颤。
一个跟她个头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身后拖着一蛇皮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矿泉水瓶。
男孩蹲在地下，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眼帘，他嘴里吃的，是自己刚才扔给流浪狗吃的饼干。
他身上穿得倒是干净，可是指缝里的黑泥和面黄肌瘦的脸蛋可以看出他跟乞丐没有什么区别。
钟向暖下意识去看他的四肢和手掌。
爸爸妈妈跟她说过，有些人贩子会拐了小孩之后，砍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去上街乞讨，博取人们的同情心。
钟向暖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孩看。
眼里是紧张、害怕和怜悯。
周渡野注意到头顶那道炙热的目光，七八个月过去，他已经熟悉并且适应大家看他的眼神。
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钟向暖呆愣的小脸就映入他的瞳仁。
他将嘴里的饼干快速咀嚼入胃，剩下的几块饼干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口袋，起身往旁边的垃圾桶走去。
拿出蛇皮袋里的火钳，翻找着垃圾桶里可以吃的东西和矿泉水瓶。
菜市场附近的垃圾桶是他这几个月重要的收入和食物来源。
这里人流量大，矿泉水瓶自然也多，而且附近商贩不能隔夜的食物也会扔在这。
一开始来这捡矿泉水瓶和纸盒的时候还会被人骂。
毕竟没人相信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会来捡垃圾度日。
环卫工人以为他是捣乱，一开始的时候，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没有。
直到看到他吃从垃圾桶捡的垃圾才窘迫地闭嘴。
环卫工人收入并不高，所以有时候他们也要靠卖矿泉水瓶和纸盒赚外快。
知道他没人养之后，每天都会留点垃圾给他，还会帮他去卖垃圾。
有时候还会给他送点吃的。
周渡野无视掉钟向暖惊愕眼神，费力地用左手将环卫工留给他的纸盒拖走。
钟向暖看完了男孩所有的动作，她不只是愣住了，甚至是还替男孩尴尬。
她犹豫要不要给男孩钱。
直到听到妈妈在喊她，手里攥着的两枚硬币都被她的汗捂湿了，她这钱都没送出去。
她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把钱给他。
她想，这样会不会很侮辱人。
又想，他都捡垃圾了，不饿肚子总比尊严强吧。
“向暖，回家了。”鞠夏茶嗓子都快喊哑了，就是不见钟向暖出来。
周渡野把环卫工留给他的瓶子和纸盒拿出来，将环卫工的袋子叠好放回原位。
钟向暖觉得周渡野的叠东西的动作很奇怪。
他好像真的是个残疾人。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稚嫩的小手有一道贯穿手心手背的伤痕。
伤口明显没有养好，增生得很厉害，围着伤口麻麻懒懒地长了一圈。
“妈妈，我回来了，我在这。”钟向暖大声回应着鞠夏茶。
钟向暖心里的恐慌到达了极点，脑海中全部都是拐卖小孩的多种手段。
手里的硬币不也不想给了，恐慌地扫了眼周渡野，捂着右手跑了。
鞠夏茶看她一头汗，脸上的惊慌藏都藏不住，上前搂住她，摸了摸她被汗湿的刘海：“咋了这事？被野狗追了？”
“妈妈，我看到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孩了，他的手被打断了。”钟向暖揪住母亲的衣摆：“妈妈，我们要不要报警啊？他好可怜的。”
鞠夏茶一脸茫然，闻言蹙眉：“不能吧，估计是哪个捡破烂的孩子，一线城市还能拐小孩呢。”
“真的，他跟狗抢吃的，手都被砍断了。”钟向暖整个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鞠夏茶心里也慌了起来，拽着钟向暖往回走：“那赶紧走，别到时候把我们拐走了。”
钟向暖不走，扯着鞠夏茶往反方向走：“我们去看看吧，就远远看一眼。”
鞠夏茶也抵不过内心的道德谴责，答应钟向暖去看看。
“妈妈，我们要不要报警啊？”
“不，先问问他有没有家人。”
钟向暖牵着鞠夏茶到了垃圾桶那里。
“人呢？”
垃圾桶那里只有几条狗在觅食。
钟向暖：“我们去找找。”
鞠夏茶皱眉：“走，回家。”
——
钟向暖回到家后，问钟桥要了五块钱。
五块钱钟桥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对女儿吝啬，大方地掏了十块钱给她：“不准买辣条，后天开学了，你自己去买点文具用品，别到了学校什么都没有。”
钟向暖点点头，把钱放进口袋，想了想，又说：“爸爸，你要不给我十块钱的硬币吧。”
因为十块钱都给那个捡垃圾的小孩，她很舍不得的，硬币的话她还可以自己留点。
“你问你妈要，你妈卖菜找零肯定有硬币。”
鞠夏茶在厨房炒菜，油水碰撞发出刺啦声，她说：“要给她硬币，丢了还有个响，纸币不能给。”
钟向暖拿了十个硬币，放到桌子上分。
钟桥看了看女儿身上的旧衣服，跟厨房炒菜的鞠夏茶说：“你明天带向暖去买几身衣服，买贵的，要开学了，安京是大城市，这块住的都是有钱人和当官的，别叫人家把我们姑娘看扁了，现在有些老师就是势利眼。”
钟向暖欣喜地抬头，懂事道：“妈妈，明天等菜市场关门再去吧，不用买太贵的。”
鞠夏茶也有给女儿买衣服的打算，但还是心疼钱：“随便买几身新的就好了，要什么牌子货，别叫她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虚荣，小孩子长得快，穿不了几个月就又要买新的了。”
钟向暖嘟囔道：“妈妈，你可以买大一码的啊，明年也可以穿。”
鞠夏茶笑道：“那是鞋子和冬装，买秋装买大一码像什么？”心里计较好了给她买什么衣服：“你别操心了，我给你买。”
“那我想要一件裙子。”
“不行，裙子太容易脏了，你在菜市场蹭来蹭去到时候衣服肯定洗不出来。”
——
电话响了几遍，钟向暖的目光从橱窗展示的衣服上移开。
来电的是鞠夏茶。
电话接通，鞠夏茶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向暖，见没见着渡野那个孩子啊？”
“见着了，东西给他了。”他应该收了。
鞠夏茶现在开了一家生鲜超市，做了老板娘时间自然充裕很多：“见着就好了，这孩子还挺好，上次你爸车坏了去他厂里面修他还没要钱。”
钟向暖很好奇周渡野一个右手残疾的人是怎么进修车厂，她问鞠夏茶：“周渡野怎么进的修车厂啊？”
鞠夏茶说：“这我也不清楚，反正听李至的意思那修车厂是他爸给的钱。”
钟向暖声调扬了几个度：“周渡野他爸给他钱？”
周渡野跟他爸，什么时候见面了？
鞠夏茶自然也听出了女儿话里的不可思议，无所谓道：“人家毕竟是父子，哪有什么一辈子不可原谅的事情，老了可不想起孩子的好了，再说，他挣了那么多钱，不给周渡野给谁？你下午有事吗？没事妈带你出去买衣服。”
鞠夏茶絮絮叨叨：“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裙子了吗？妈带你去买，以前条件不好，没钱给你买，现在妈有钱了……”
钟向暖打断母亲的话：“我有事，等会儿再说吧。”
周渡野收拾好画纸，将钟向暖洗一半没洗好的衣服洗干净，去阳台晾衣服的时候看着被放在水桶里的栀子花，心里的一口浊气始终消散不了。
周渡野在家里乱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
每个房间都跟他记忆里的没什么不同，没有任何一点变化。
周渡野盲目地乱转，直到发间的汗液滴进他的眼睛才停下来。
脑子里蓦然冒出一句话，是钟向暖说的，她说她很热。
客厅没装空调，周渡野就跟神经病一样跑回房间去开空调。
看着已经变黄的空调，周渡野才发觉这个空调已经坏了很久了，他不经常回来住，所以没换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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