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渡,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等到天气再度放晴后,气温已然降了许多。
院子里,林栖自午后醒来就一直忙个不停。扫完外头飘进来的落叶后,她撤下支在花圃上的白色挡雨小棚。绣球花得以重见天日,没经过暴雨的摧残,依然开得花团锦簇,给小院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她从桌上拿起一根木簪子,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盘至脑后,固定好,继续前几日未完成的工作。
这对龙凤花烛的制作已经到了粘合龙鳞的部分,工序简单,用龙鳞模具轻轻地沾上一层温热的蜡液,再迅速地拓印到龙身上即可。
只是过程有些繁复,半个下午过去,龙鳞才堪堪沾了五分之一左右。
林栖鼻尖透出一层细密的汗,趁停下休息的时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可还来不及喝,就听见院外石子被人踩过,发出细碎的响动。
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栖抬头去看,是镇长石甄。
她放下水杯,起身去迎。
“石,石镇长。”林栖声音绵软,慢问了一声:“您怎么来,来了?”
石甄笑眯眯和她打了个招呼,见林栖提起热水瓶要给他倒茶水,忙阻止道:“林幺妹儿别忙活。”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是有事想喊你帮忙。”
林栖没先应声,还是给石甄倒了茶,将纸杯递给他。两人坐到檐下的矮凳上,她才温声道:“什么忙,您说。”
石甄细呷了一口茶,眺着远方虚无的天空,忽而感叹:“政府近几年又是拆危房,又是造马路。对于建设巩固乡镇脱贫攻坚的事,下了好多功夫。”
“我们南渡镇经过改造,大小也算是个旅游嘞风景小镇。”
林栖虽然迷糊,还是似认同又似附和般点了点头。
石甄一瞧就知她不懂,慈祥笑开:“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我们就商量要组织、拍摄一个文化嘞旅游宣传片。”
他顿了一下,说:“你有制作龙凤花烛的手艺,是南渡代表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我们这边独一份嘞东西。你形象也符合我们嘞要求...... ”
石甄将此行的目的说出口:“我这一次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拍一小段。”
林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用红砖简单围砌出来的花圃上,望着透蓝的无尽夏绣球花失了神。
她这份手艺,是跟着师父学出来的。
三年前,林栖退了学。
才十五岁的女孩,面对未来的路茫然又无措。
是师父找上了门,告诉林栖,她的外婆生前和师父是至交好友。
若林栖愿意,就跟着她去学雕刻龙凤花烛的手艺。
师父直言:“虽赚不了什么大钱,温饱是没得问题。”
林栖那会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愿,愿意的。”她说。
之后,林栖从村子里搬到了南渡镇上。
镇子上的人,要比村里的和善许多,也热闹些。
只是林栖依旧习惯深入浅出,跟着师父学着认工具,学着怎样将蜡油浇铸的均匀些,学着怎样将龙凤雕刻到栩栩如生。
直到师父去世,老人家无儿无女,就将这处小院子留给了林栖住。
其实这几年,来定制龙凤花烛的人并不很多。
年轻人买房买车,结婚压力大。西式婚礼,一枚钻戒的价格上万已经不错,可若是中式婚礼,单一对龙凤花烛的价格便要五千往上。
是石镇长,背地里替师父和林栖做了不少宣传。
凡是报团来旅游的人,总有一站,是要到她们这小院来参观龙凤花烛的制作过程。
林栖不太适应人多的环境,师父在世时,自然有师父帮着招呼客人。师父走后,订单只剩下眼前的最后一个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窘境,林栖面上不显,也是担忧的。
就在林栖犹豫的功夫,石甄又状似随意地说:“你师父要是在天上能看到你独当一面的样子,肯定很欣慰。”
林栖从绣球花上收回视线,手不自觉收紧。她垂下眸子,声音很轻:“我可以吗?”
言下之意就是有戏!
“可以,啷个不可以!”
石甄两手一拍,脸上皱纹骤然蹙到一块儿,笑得如菊花般灿烂。他顺带着看了眼腕上的老式手表。
三点十二分。
时间还早,石甄笑呵呵地站起来,对林栖说:“走,我先带你过去南渡中学一趟。”
林栖看向石镇长,有些不解。
“我们镇上新来了一个支教老师,小娃娃挺有本事。”石甄向她说明情况,“才来半个多月,将那帮学生收拾的服服帖帖,都喜欢上他的课不说,人兴趣爱好也广。
“他大学参加过一个啥子摄影社团,得过好多奖嘞。”
石甄是真认同他,说话时还因为太过兴奋而无意间带上了俚语。
林栖将话大致翻译过来,其实就是石镇长为了节省开支,这次宣传片从脚本到拍摄再到剪辑,一切都由他口中的那位支教小伙给包圆了。
而石甄需要负责的内容,就是筹集到必要的经费以及人员。
这次去学校,就是想将林栖介绍给他,让两人自己去沟通拍摄龙凤花烛的事宜。
说话间,石甄开着车,已经带着林栖到了南渡中学外头。
按了两声喇叭,保安控制着将电动收缩门打开。
两人一路驶进学校,将车停在了操场旁边的停车场里,却在下车的时候,碰到了校长王传晖。
石甄惊喜出声:“老王,你怎么在这,我正好有事找你。”
王传晖顿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石甄。顺手将车门锁上,拖着浓厚的方音道:“啥子事嘛?你说撒。”
石甄瞬间被带跑偏:“就我前头跟你提过嘞宣传片,你们学校借几个学生娃儿给我用撒。”
林栖抿了抿唇,不妨碍他们“正好”谈事,便借口走远了些。
操场上,有几个班级的学生在上体育课。篮球声咚,咚,沉闷错落地砸在地上,只在站台边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栖不知道镇长他们要聊多久,不喜欢人群,就自觉往记忆里的图书室走去。
初中三年,因为她的病,同学们并不喜欢跟她耍。知道学校有个图书室后,一下课,林栖就会去那儿。
平常时间,愿意到图书室的人并不多,小部分来的学生也是因为轮到执勤,被安排过来扫尘的。
那里也就渐渐成了林栖最常待的地方,于她而言,像是秘密基地般的存在。
林栖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进教学楼,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南渡的变化实在是大。
曾经的南渡中学,教学楼只是白墙配绿漆,简单到简陋。
甚至到了她那一届,底下的绿漆早被一届届学生抠的坑坑洼洼,还用墨水划了一道道擦不掉的黑痕。
诸如“某某某,到此一游”、“谁谁谁,老子宣你”、“叉叉叉,我要当你女票”,之类老掉牙的句子,墙面斑驳到不像话。
如今教学楼重建,外头贴上了砖红色的瓷砖,教室内也都淘汰掉了老旧到快要散架的课桌椅,全部换成了新的。
算时间,学生们应该还在上最后一节课。
林栖放轻脚步,走上楼梯。
长廊尽头,指示牌上标着图书室的字样。
林栖一扇一扇窗户看过去,透过玻璃,居然看到里头有不少学生在借阅书籍。
她有一瞬间的惊讶,再看过去,却见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半靠在书架上,一只腿弯曲过来,懒洋洋地借力搭在另一条腿上。
视线上移,男人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一手抱胸,一手拿着半开合的书。
头稍微侧过一点,封面上印着林栖看不懂的几个英文单词,以及最上方的三个大字。
理,想,国。
就这么一会儿,走廊外,天空又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
细密的雨随着斜风,吹到走廊上,有些还飘到了玻璃窗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
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水雾,室内的白炽灯折射出几道刺眼的光线,他的脸上附着了朦胧的光晕。
林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睁开时,冷不丁对上了男人望过来的眸子。
她被吓到后退半步,肩膀泛起寒意,是雨飘落到肩头,透过旗袍料子渗进了来。
男人放下书,林栖迟疑了两秒。
下一瞬,图书室的门被打开,她错失了离开的机会,也因此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瞳仁是琥珀色的,眼里含着光时,像一对精美的宝珠。他五官精致立体,分明是比较凌厉的长相,却因为过分白皙的皮肤,和右侧眉尾处的浅棕色小痣,中和了几分冷俊感。
“你好,要进来躲雨吗?”
他打破沉默,嗓音慵懒。
明明是低温天气,林栖脑中却一闪而过幼时跟着外婆烤火,柴火滋滋啦啦,火光将她的脸照出暖色时的场景。
林栖喉咙有些发紧,面对陌生人释放的善意并不能好好接收,下意识回绝:“不,不了。”
见林栖拒绝,他耸耸肩,不太在意地说:“你不是学校的老师。”
林栖微怔,仰头看向他,不明所以:“怎,怎么了吗?”
他又倚在门框上了,抬手看了眼表,嘴角勾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是来找谁吗?快下课了,我可以带你去。”
她摇摇头。
不找谁。
图书室并不在主教学楼,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痞笑一声:“还是说,是来找我的?”
这句话,让图书室里头的学生集体“哦——”了一声,爆发出热烈的动静。
他们自从老师打开了门后,心思早就飞到了外头,哪里还看得进一点书。
尤其是老师最后那句骚包的话,被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明知还在上自习课,嘴巴还是不受控起哄出声。
有几个女同学甚至压低声音,开始八卦:“宋老师才来我们这儿一个月都不到撒,真滴好受欢迎哦。”
“数没数过,嘞第几个?”
“好像是第三......不对,是第四个。”
这样一算,几人对视一眼,由衷竖起了大拇指:“牛批!”
林栖皱着眉,无论是男人的话,还是学生的起哄声,在她耳朵里都显得格外刺耳。
对他的一开始的好印象大打折扣,林栖没有了要开口的意思。
伴随着下课悠扬的铃声和手机粗糙的彩铃声一起响起,林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市面上已经被淘汰掉的iphone4s。
在男人错愕的目光中,林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听见她应了几声,甚至没再搭理他,扭头就走,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他指节滑蹭着鼻尖,吸了吸鼻子,有些啼笑皆非地收回视线,半晌才叹息一声:“没礼貌的小家伙。”
一个小镇里的温馨故事,喜欢就请多多关注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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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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