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璇花篇·五

西院僻静,极少蝉鸣,俞沅之为娘盖好被子,小心翼翼推门而出,坐到正堂窗旁,任凭凉风徐徐刮过。

罗国公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能坐以待毙,前世的仇,她要从这对父女身上,全部讨回来!

罗府为皇后一派最末颓败之处,皆因罗羡仙的存在,勉强保住爵位,但无嗣承,而六皇子依仗霍将军方登大宝,也就是说最终赢家是太后娘娘。

在太后阵营中……

丞相、越国公、淑妃娘娘、霍琅、六皇子……

俞沅之手指递次抚过衣角,随即狠掐了下掌心。

以及七皇子!

怎没想起这尊大佛,相较徐鄞,七皇子才是太后娘娘的掌中明玉,若有求太后必应,何况接近七皇子,她有旁人不具备的优势——

手语。

七皇子与娘一样,先天弱疾,不会说话。

她从未见过这位少年,耳闻其性情孤僻怪异,喜怒无常,甚少与人接触,却会为一直栽养的杏树枯亡绝食三日,倔性不容小觑。

七皇子生母为太后侄女,早已仙逝,仅留下这一根独苗,徐鄞登基后,霍琅上奏为其请封,他被册为荣王,安养在京,尽享寿福。

因有“残缺”,少年与寻常贵族子弟沟通不畅,并无年岁相仿玩伴,太后煞费苦心,从朝臣族嗣中,挑出少男少女加以手语教养,在皇子十岁时特辟新宫职,名为掌事官,不限性别,赐封正七品位终身陪侍,但人选陆续更换一茬又一茬,世家子女极少能忍耐其暴躁脾性,上辈子直至太后过世也不曾选出。

倘若能够得其首肯,在荣王身边做个掌事女官,也是好去处。

翌日。

尖叫声从西院传出,奴颜媚骨的刘婆子将水盆摔在地上,小跑至正堂,扑倒在罗女君脚边,称乡里来的娘子浑身红疹,怕是染了疫病!

罗女君闻言,立刻要将女子赶出府,若非当初罗国公再三劝说为大局着想,她才不愿将这对母女安置于此。

然而正堂外,俞沅之红着一双眼求见,罗女君横眉不理,罗国公捋捋胡须,将人放了进来。

“你是说,你娘先前就有这个毛病?”

她啜泣着:“国公,我阿娘不能碰花生,一碰就数月红疹不退,奇痒无比,偶尔还会发抖抽筋。那疹子也怪,破了会过人,昨日送来的点心里有花生,她没留神吃了,夜里便开始发作,怕又要折腾好几个月,我现下不敢近身,只有枣花在旁边服侍,不知国公能否开恩,许她回乡下休养?”

罗国公沉吟不语,罗女君则不耐烦,念叨着麻烦。

俞沅之含泪,为难地看向罗国公:“国公府待我有恩,但阿娘生养我一回,我也不好不理……”

“管家。”罗国公淡淡开口。

朱管家立刻躬身。

“将俞氏送到灵鹤寺休养。”罗国公瞥了俞沅之一眼,“你娘好歹是我罗府之人,送回乡不妥。”

她泪雾盈盈,瞪大眼睛:“灵鹤寺?”

“去吧。”罗国公懒得解释,挥挥手命其退下。

俞沅之以帕拭泪,犹犹豫豫随管家一道离开。

“二姑娘不晓得,灵鹤寺乃慈悲之地,有专供女客安养厢房。”管家边走边道。

她怎会不晓得?她的目标就是灵鹤寺,罗家无郊庄,为了控制自己,定然不会答允阿娘返回乡野,权衡利弊下,灵鹤寺为唯一可迁之所。

前世,她与阿娘因私逃被捉回府,灵鹤寺高僧正在为罗国公讲佛理,听到她哭声可怜,出言相劝,罗国公信奉佛道,遵其意放过她们一回。

灵鹤寺后院,有十几间禅房,宽敞静谧,常有聋哑或身残之人借居,据闻罗国公长媳,也就是罗羡仙之母,在幼子病故后伤心过度,就曾被送到那里小住半年。

俞沅之以枣花接触过阿娘为由,将人一并赶出去,她没什么银子,把进府后罗国公顾及面子赏的一块玉佩偷偷塞给枣花,嘱咐她定要照顾好阿娘。

行囊里除了衣裳,还有包问荆草,花生过敏不过是幌子,真正让阿娘起红疹的东西是漆树。

每年春秋两季,阿娘总会在采菇时误碰此物,胳膊上大片红疹,看上去严重,但敷两日问荆草便会消退。

刚巧,罗府前街,有两株野漆树。

简陋马车停在后巷,枣花背起布包,搀扶阿娘钻进车内。

俞沅之怔怔望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直至马车在视线中变小,模糊,消失。

她依旧站在那儿。

碎发被风撩起,拂过朦胧不清的双目,指尖因过从用力嵌入掌心内,一道血淋淋的横纹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不甘。

她甚至察觉不到痛感。

天穹雾蒙蒙,万道霞光留在昨日。

一滴雨落到霍琅的手背上,他动了动食指,微微用力握紧拳头。

“将军。”方脸壮汉欲言又止。

霍琅夹紧马腹,转身离开。

顶了一路细雨,俞沅之失魂落魄回到西院,空荡荡的。

方桌上,十五枚山果好端端摆在盒内。

她给阿娘的,阿娘没有吃。

-

是夜,大雨滂沱,倾泻而下。

俞沅之灭掉屋内烛火,趴在桌角,雨击在青檐上,发出闷重声响,砸在窗棂旁,与风交织,宛若呜咽。

寅时一刻,雨势渐小,薄雾散去,云层自东断裂,撕开一空灰蓝,幽邃明洁。

今日,罗国公府内所有人,都要到正堂后的鲤鱼园迎接一位“贵客”。

“听说太后娘娘总共就赏赐了四块龙母石碑,若不是沾了罗姐姐的光,我怕是连瞧都瞧不得一眼。”妇人捂嘴恭维。

罗府人丁稀薄,罗国公长子长女去得早,幺女又多年无嗣,故而偶有客小住府内,最常往的莫过于这位杨氏,她寡居后总带着自家儿子亲近罗女君,妄图认个干亲。

罗羡仙来得最迟,一身青色素纹衣裳与杨氏那桃艳金银形成鲜明对比。

罗女君见之皱眉:“好端端的大家小姐,总是如此模样。”

罗羡仙剜了一眼她这位小姑姑,不屑之态都快飞到众人脸上。

俞沅之冷眼旁观,颇为诧异,这二人关系仿佛并不好。

“罗女君,国公大人的轿子已到街口。”

“嗯,我这便去。”

她不仅仅是去接罗国公,更是与罗国公一道迎龙母石碑入府,即便罗家与太后不对付,有些场面不得不过。

罗女君身影渐远,俞沅之无意抬眸,发现杨氏正在斜眼打量自己。

杨氏早已听闻罗家来了个村姑,本以为会是缩手缩脚的粗陋人,没料到模样身段都不差,站在罗府大姑娘身边,各有韵味,平分秋色。

但她还是极其不喜,若沅之入罗氏族谱,罗女君岂非不需要干儿子了?

“咳。”杨氏咳嗽一声,递眼神给儿子亚郎。

亚郎听娘说过,只要能讨好罗女君,罗家大宅子和所有财宝都是他的,还能娶美人姐姐做媳妇,见杨氏瞧来,立刻跑到沅之身边,他虽然已十三岁,但其母过度溺爱,家底都败在吃上,成日山珍海味,五官拥挤像个包子,脸上肥肉随步伐一颤一颤。

“你就是那个外室女?”

来者不善。

她微微蹙眉,极度厌烦。

亚郎双手叉腰,眯起眼,下唇兜住上唇嘘道:“你娘下巴都是红麻子,好丑!”

红麻子?

杨氏揶揄:“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还扣在花生身上。”

俞沅之沉脸,眸光泛寒,那日阿娘在房里跌倒,花瓶割破她的小腿,溅在下巴处点点血痕,不近瞧,的确像赤斑,但摸过漆树,只在胳膊上发红疹。

做坏事,往往都要亲眼看到结果,方会称心如意。

她唇角轻挑,上身稍俯,双目含冰盯住少年:“你怕老鼠吗?”

不知是否因心虚,亚郎被这眼神吓得一激灵。

她随而直起腰板,扫了一眼杨氏:“我娘拜过天地,明媒正娶,未曾和离,按令郎之意,罗女君成亲在外室后,又要怎么算呢。”

杨氏母子的段位不过园中蚂蚁,折腾不出什么波澜,出言刺激,无非盼这野姑娘脸皮薄,受不得侮辱,为此哭闹不休,主动了断与罗家瓜葛。

杨氏未作声,其子吃瘪不悦,梗着脖子吼道:“山里的村姑,就知道讨饭,还敢和长辈顶嘴,有娘生,没爹养!”

俞沅之退后两步,刚好立在鲤鱼池边,微微仰头,金辉洒在她的身上,后池波光粼粼,偶有红鲤尾击连浪,腾空翻跃,远望构成一幅百川归海之感。

“彼此彼此。”她道。

亚郎闻声双目怒瞪,面赤血口,肥胖圆滚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他爹比余侍郎死得还早!

“你这个贱种——”

嘶吼着,举拳挥向眼前人。

俞沅之见其奔来并未立刻躲避,而是在拳头极其靠近自己的时候,身子突然一侧,左脚却不撤。

咕咚!

一声巨响,人大头朝下掉在鲤鱼池内。

杨氏连声尖叫,面容扭曲,扑打着就要跳进去救儿子,还是刘婆子麻利,挡在她前头,张口招呼仆从救人。

乌烟瘴气的一幕被进府的罗国公父女撞了个正着,一道瞧热闹的人,还有护送龙母石碑的霍将军。

打从进府,男子的眼睛就挂在俞沅之身上,尤其对她站在日光下,那幕傲然沉稳的模样印象深刻。

看来,她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懦弱。

亚郎被五六个小厮合力硬拖出来,嘴巴扑哧扑哧冒水,脑边悬着一撮毛,手里还捏着条鲤鱼,刘婆子趁人不备,慌忙将鱼抠出来丢回池内,杨氏哭得撕心裂肺,儿啊儿啊叫唤不停。

罗国公快走两步踏上青阶,嗓音低愤:“这是怎么回事!”

罗女君紧随其后,颇为嫌弃,吩咐李婆子带人将杨氏儿子抬回客院,请大夫来瞧。

杨氏踉跄起身,见国公恼怒,偷看了眼俞沅之,呜咽回道:“亚郎年岁小,没见过世面,今儿沾光,得见龙母石碑难免兴奋,许是二姑娘看了不顺眼,就……就将人推下水!”

罗女君搭下眼皮,不由辩解:“来人,将二姑娘带下去。”

不料,身后有人突然开口:“且慢。”

文字作品,情节需要。

漆树的确会引发部分人过敏,万万不可尝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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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璇花篇·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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