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棚无日夜，唯有故事长。
第二天的拍摄主要是安颂的戏份，靳玫骨演绎地很顺畅，有几场戏导演喊卡她才回过神，从安颂这个人物里抽离出来，那一瞬间，有种灵魂抽身的撕扯感。
大概，她和这个别扭倔犟的妹妹，真的有不少相投之处吧。
换场休息期间，靳玫骨走到导演旁边去看回放。
“你演安颂，很合适。”一个沉稳斯文的声音说道。
她转过头去，才发现导演另一边坐了一位很书卷气的男士，穿着深棕色格子的风衣，脚边放了一只很大的邮差包，腿上摊着分镜和剧本，指尖夹了一支笔，看向她的眼神，像深蓝天空里透出的月光，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段往事。
导演介绍：“这是我们片子的编剧，蒙舟。”
靳玫骨：“蒙老师好。”
蒙舟将笔放下，盖上了剧本，“如果早一些看到你，我要邀请你演我的话剧，现任女主角芭蕾跳得很好，但是缺少感情。”
靳玫骨有些受宠若惊，导演在一旁笑，“他那部戏很厉害，在市剧院演完又全国巡回演出，如今是一票难求，也是个芭蕾舞娘的故事。”他肩膀撞一下他，放低了语声调笑，“我说蒙大才子，你的芭蕾情结到底是在哪烙下的伤啊？”
总拍摄时长定的是三天，到第二天，基本上完成了大部分主体内容的拍摄，剧组普遍12-16小时工作制，在棚内不见天光，能够一定程度上维持高效的运转，但收工那一刻，所有积压的疲惫都会瞬间袭来。
收工后导演和客户在DIT组翻看全部的拍摄内容，靳玫骨去到化妆间卸妆和换衣服。
初出茅庐，靳玫骨不会刻意捕捉镜头去做表情，摄影师会时时配合去找她最好看的角度，因为这种不刻意，促成偶尔间的抬眸，清亮的一双眼，直对着观众看过来，那种毫不修饰的坦诚，非常抓人。
导演拉着季怀指着画面说，“新人有新人的好，面对镜头的纯真感是很珍贵的，再加上略显钝感的认真努力，观众很吃这个的。”
化妆间里，靳玫骨拿着卸妆巾一下一下擦眼影，明天就是最后的拍摄了，两场重头戏，安娜的宣言和安颂的机械舞。
品铭如今已跻身一线人工智能研发公司之列，机械舞姬的设定便根据公司形象设计的重要展现环节。
广告片和电影电视剧不同，广告叙事像是一个陷阱，前面不断的铺垫都是引诱，欺骗你认识最后的产品。
芭蕾替身的女孩从换衣间里出来，涩生生地试探：“你好，可以合张影吗？”
靳玫骨回头，看看房间里好像只有她们两人，“我？”
女孩点点头，“嗯嗯，可以嘛？”
靳玫骨将卸妆棉掐出了水，，“呃……我是第一次拍戏，也不是什么明星。”
“可我觉得你很漂亮啊，演得也很棒，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大红大紫，光芒万丈的，到时候我就拿着合影和同学炫耀，说我认识你！”女孩笑得天真无邪。
靳玫骨被她逗笑，两人拍了一张拍立得。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挠挠头，眼睛笑成一条缝，“我朋友都叫我绿毛。”
两人背着包一起走出化妆间，绿毛是个没心没肺自来熟的女孩子，拉着她说个没停，靳玫骨的疲惫渐渐被她的活泼击退。
“我跟你说，我是偷偷从学校跑出来的，我们华舞真的管的超严的，不过还好，西区的花圃被流浪狗啃秃了，我才发现原来围墙有一块塌了，好不容易避开巡逻才钻出来……啊！”
靳玫骨被她带着摔了下去，灯光组收走了器材，棚里有些昏暗，各组拉的插板和线路横七竖八，一个不小心就被绊倒了。
靳玫骨手撑了一下地，没怎么摔狠，她赶紧站起来拉绿毛，“你怎么样？摔到哪了？”
棚内人听到叫声，也跑过来查看情况。
叽叽喳喳的绿毛没了声响，按着脚踝，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到苹果箱上。
“崴到脚踝了吗？”靳玫骨蹲在她身前问。
“嗯，应该是，有点疼……”绿毛忍着疼，小声说到。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蒙舟走过来。
绿毛想是不擅长接受陌生人的关心，抗拒道：“不用不用了，我应该休息一会就好了。”
“芭蕾舞者的脚和生命一样重要，我先送你去医院检查，别耽搁了。”蒙舟一把抱起她，小心避开地上的线路，向外走去。
季怀赶紧把靳玫骨拉起来，伏下身查看，“你呢，受伤没有？让我看看。”
靳玫骨拍拍手上的灰，“我没事，没怎么摔到。”
导演松口气，“你没事就好，女主角伤了明天就完了。”他想起刚走的绿毛，“糟了，替身伤了，演出戏还没拍呢！”他赶紧把制片拉过来，“得抓紧再找个替身了！”
制片头都大了，“临时临刻上哪找去啊，专业的芭蕾舞演员不好找，华舞又明令限制学生出校。”他急得跺脚，“咱得做好找不到替身的准备了！”
摄影师叉着腰看他们火烧眉毛嘿嘿笑，“我看阿玫跳的也挺好的，就让她上呗。”
靳玫骨下意识去看季怀，季怀已经把她拉到了身后护着，“替身我这边也会发动资源去找，大家今天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制片稍等，我们再聊一下。”
“好嘞。”
他安排完现场，转身面向她，面色从冷静转向温柔。
“我去化妆间等你聊完？”
他拉起她的手，将掌心翻上来，几道划伤的红痕显出来，伤口还有细碎的沙粒，他叹了口气，轻声哄道：“你乖，先去车上，有药膏和创口贴，我马上就来。”
靳玫骨抽回手背在身后，垫了垫脚，轻声答应，“嗯。”她这就要走，季怀想起什么，拉住她外套帽子，把车钥匙往里一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乖乖等我。”
片场停车区很大，靳玫骨拿着钥匙兜兜转转，她对车没太多概念，季怀日常开的那辆，她只记得是白色的，车牌是一个数也想不起来，早上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拍摄和台词，根本没留意停在哪个区，她走得都有点腿酸了，想着干脆开个锁听响吧。
一转身就看见摄影带着几个摄助走过来，闪躲不及，他们也看见了她。
“诶，这不是我们女主角，还没回去啊？”
“正要走了。”
他们看到她手上的车钥匙，笑道：“未成年的妹妹可以开车吗？”
她耸耸肩，“倒是想开，但是没证啊。”
他们看她有趣，继续玩笑道：“小朋友没家长来接吗？要不要好心的叔叔送你回家啊？”
靳玫骨笑着，不自觉退了半步，撞进一个人怀里。
“家长来了。”
季怀从她手上抽走钥匙。
“季总？”摄影有点惊讶。
“家里小孩，她家长管得可严了，让我十点前必须把人送回家。”季怀面不改色说着，看了一眼手机，“都十一点多了，得赶紧走了，各位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靳玫骨跟在他身后。
上车，靳玫骨偏头看他，“家长？”
“嗯。”他轻轻应一声。
她笑，“咱家车牌号多少来着，我找一圈了找不到。”
“不用记了，不会再把小朋友丢在停车场了。”
拍摄最后一天，靳玫骨没睡几个小时，靠在车窗上打盹，季怀来了个电话，他的车载蓝牙自动连接着，一接通，制片疲惫的声音就飘了出来：“找不到人，这年头芭蕾舞演员跟大海捞针似的。”
季怀：“加预算呢？”
制片：“没用，人家要么直接拒绝，要么没档期。”
季怀：“行，我知道了。”
红灯，他断开车载蓝牙连接，翻到手机通讯录，制片下一个就是舒吟，他直接拨过去。
被挂断。
昨晚还会找理由拒绝，今天就直接挂断。
季怀叹了口气。
靳玫骨揉揉眼睛醒过来，“怎么了？没有替身？”
“没事，能搞定，还有段路呢，你再休息会。”
靳玫骨抬手伸懒腰，迷迷糊糊地，头顶撞到车顶，揉着脑袋嘟囔：“要不我上吧。”
季怀伸手摸一下她撞的地方，“没起包啊，怎么孩子就傻了呢？”
靳玫骨打他手，“哼，我反悔了。”
季怀点点头，“嗯，看来还没傻透。”
“你就不怕，明天真的拍不了啊？”
“不怕，肯定能解决。”
“这么自信？”
“工作这么多年，拍了这么多片子，几乎没有哪一条是从头到尾都顺利的，害怕没用，焦虑也没用，生活不是游戏闯关，过不去就只能一直卡在原地，生活是条条大路通罗马，有问题就全力去找解决方式，就算解决不了，也要走下去的。”他冲着前路指了一下，“唯有前进而已。”
道路不断后退，时光肆意流淌，他们在并肩前行。
靳玫骨忽然觉得身心轻盈起来，不是因为压力消失了，而是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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