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场后，靳玫骨化完妆就位，替身仍然不见踪影，季怀在休息室和客户呆在一起。
导演拿起对讲，“阿玫，准备好了吗？”
靳玫骨：“随时可以。”
导演：“全场就位，准备开机，三、二、一，Action.”
剧场舞台上，靳玫骨开始跳那段熟练的动作，因为熟练，所以流畅。
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导演喊了卡。
“好的阿玫，状态很好，这条过了。”导演侧头问制片，“替身来了没？”
“还没呢。”
导演又拿起对讲，“阿玫，我们再保一条吧，这次你可以自由发挥一点，别有太大压力，我们后期还要剪辑的，就按你的感觉来好吧。”
靳玫骨想了想，点点头。
“好，全场就位，准备——”
熟练的动作很进行地很丝滑，靳玫骨微微放慢了速度，脑海里不断回想一些练习过的动作，试着一个个做出来，所幸也没失误。
她渐渐有了点信心，尝试了一个大跳，凌空一跃，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气，还好，安稳落地，她缓缓过渡到结束动作，抬起头看向镜头，定格。
“卡。”
靳玫骨放下手臂，胸口起伏，一口口喘气。
导演站起来喊：“阿玫好样的。”
靳玫骨从舞台上下来，走到他旁边看回放，导演一边解释：“这部分后期要制作品铭的机械动画，所以下半身都会用技术处理的，我刚看很多镜头还都是能用的……”
“羽毛未丰，力道不够。”凌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两人回头看去。
“这位是省芭蕾舞团的指导宋谙，宋老师。”蒙舟介绍身旁的女士。
“宋老师，您到了。”季怀从休息室赶过来，“感谢您愿意屈尊，来支持我们的拍摄。”
宋谙看一眼靳玫骨，“如果不来，恐怕放出去的就是她这幅稚鸟模样了吧。”
靳玫骨苦笑一下。
好在，化妆老师很快就将宋老师带去了化妆间。
“没想到能请动宋老师。”靳玫骨轻声道。
季怀不敢居功，“都是蒙舟的功劳。”
荆玫骨看向蒙舟，却见他专注地看着监视器上的回放片段，目光深情，像在看一位恋人。
他是真的爱芭蕾，不是对艺术的那种爱，这其中，分明夹带了太多的偏执和私欲。
宋老师换完装上台走位，靳玫骨这才发现她左腿上骇人的疤痕，平日舞蹈教室里她都是穿深色练功服，并不显露皮肤于人前。但芭蕾演出服却不可避免，白色大袜也难以掩盖大面积的伤疤。
那就是，当初发生的舞台事故吗？
舞台上，宋老师身姿曼妙舒展，舞态优美动人，一举一动间尽显风范，在场众人目光都被她吸引，看得痴了，微瑕不掩明珠光辉，她本就是生长于璀璨灯光下的白天鹅。
导演向对讲机的命令声都不由轻了，灯光老师耐心地为她细细调光，爱开玩笑的摄影组也安静下来，神情专注而投入。
这一刻，美成了人类共识。
靳玫骨忽然就明白了，这项如此残酷的艺术，为何百年来能够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沉迷其中。
对于极致美丽的渴求，正是人性之所在。
导演播着回放画面，向宋老师细致解释，之后会如何植入品铭的技术展现，以达到机械舞姬的视觉效果。
宋谙是个除了芭蕾别无兴趣的艺术家，但听着这些冗长繁琐的解释，却很认真地问：“这些技术，真的能运用到现实中吗？”
站在季怀身旁的一直沉默客户站起身来，“能，我向您保证，假以时日，通过机械制造和人工智能，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中受益，让失去下肢的舞者回到舞台，让困于轮椅的勇士重回赛场，让失去声音的人恢复与世界的对话。这不是娱乐大众的白日幻想，而是脚踏实地的现实理想，这是品铭一直在做的事，”
宋谙点点头，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制片补充道：“宋老师，咱们这个片子主要还是以一个主人公为核心的，所以成片里可能不会直接出现您的面貌，不过最后的特别感谢，我们一定要着重写上您的名字。”
宋谙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
说完，她就轻盈转身回了化妆间。
靳玫骨刚换好安娜的那席纱裙，一会就是最后一场戏了，NG到令人窒息的安娜宣言。
靳玫骨对着镜子一遍遍练台词。
“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
“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
“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啊！”
宋谙就在此时开门进来，靳玫骨立刻噤声。
宋谙缓缓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对镜理了理头发，用一种“剧组管不管盒饭”一样的语气问她：“你要不要继续跟着我学舞啊？”
“啊？”
宋谙是不可能说第二遍的。
“可您……不是一直觉得我不行么……”
“的确和从小入门的孩子差远了啊，但是刚看你在台上那几个动作，不是我给你排的，你竟然也跳得有几分样子，当下虽然还是雏鸟，却也不是没有展翅的希望。”她一句句悠悠说着，倏尔笑了，“狠下二十年苦工，没准，你能成我的接班人也说不定？”
靳玫骨怔怔看着她，眼眶发热，“老师？”
宋谙垂下眸子，盯了会洁白舞裙，轻轻应了一声，“嗯。”
带着这份激励，靳玫骨回到镜头前，完成安娜人生最灿烂的一幕。
“我不是任何人的接班人，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
明眸若星，从容自信，淡然如水。
真正的骄傲，从不是声嘶力竭，而是泰然处之。
安娜爱芭蕾，爱得纯粹坦荡。
安颂恨芭蕾，仇恨入骨，生生不灭。
但无论爱恨，能找到一生所向，璀璨活一场，尽情舞一幕，便是不枉此生。
现在，安娜和安颂，都该谢幕了。
导演高兴地喊杀青。
靳玫骨仰起头，季怀正向她走过来。
“小舞女，恭喜你，梦醒了，回家了。”
热泪盈眶中，她拥抱她的怦然心动的现实。
品铭宣传片正式投放那天，是个晴朗的周一，靳玫骨坐在座位上抄笔记，邓家羽在一旁看着她。
“感觉，你这段时间变得不一样了。”
靳玫骨笔迹不断，回道：“有吗，哪里不一样啊？”
邓家羽：“好像，活过来了一样。”他说完抹了一把脸，“我瞎说的，口不择言，你别在意。”
荆玫骨只觉得这话听着有点耳熟，但也没多想，“听着也不像坏话啦。”
邓家羽看着她认真地眷写着他的笔记，眼神专注，满满元气。
不久之前，她还是那个上课睡觉下课抄作业，早读迟到自习翘课的不良学生，会被男同学私下议论，被女同学暗地嘲讽，也会被班主任公开批评和罚站。她却也不和其他逃课的人扎堆胡闹，总是独来独往，眼神倦怠，没有生气，像是还没绽放就枯萎了。
可不知不觉间，她就变了，变成了一个认真学习的好学生，早读声音朗朗，上课积极提问，课后还会补笔记。
邓家羽：“阿玫，你想考哪个学校啊？”
靳玫骨：“没想过。”
“我以为你这么努力，是突然有目标了呢。”
她停下笔，不知想到什么，粲然一笑，“嗯，有了哦。”
教室里忽然爆发一阵惊呼，是一圈女生的小团体。
靳玫骨正要翻到下一页笔记，一个女生就握着手机跑过来，激动地问：“靳玫骨，这是不是你？”其他女生也围过来，附近的男生也凑过来看热闹。
靳玫骨突然就被团团围住了，她抬眼看女生的手机屏幕，正是品铭的宣传片，下一个镜头就是她对着镜头，睁开了眼睛。
“是你对不对！我一看就认出来了。”
靳玫骨放下笔，“这在哪里看到的？”
“微站首页，一刷就出来了，播放量涨得挺快呢，弹幕也在涨。”
“阿玫，你什么时候去拍广告了？你要当演员了吗？”
“拍戏什么感觉啊？”
“是不是能看到很多大明星啊？”
……
靳玫骨心跳加快，看着一张张兴奋好奇的脸，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上课铃及时救场，数学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看到后排还是闹哄哄的，气得拍桌子，“上课了都听不到吗？还不回座位！”
好事的男生大喊道：“老师，我们班上要出一个大明星啦！”
数学老师把课本往讲桌一放，“大明星不用考大学啊？”
班上寂静下来，转化为小范围的窃窃私语。
靳玫骨什么也听不见，从抽屉里摸出手机，已经躺着一条季怀的未读消息。
点进去，是一条品铭官方的微信公众号推送，点进去是宣传片和相应推文，末尾附工作人员名单，她点开放大，找到季怀和自己的名字。
离得很近，她兀自笑了，收藏了这条推文。
这条宣传片在发布三小时后迅速发酵，在网络上达到出乎意料的高热度，品铭趁势追击，进一步增大线上线下的投放力度。
初代的叙事片被剪辑成不同长度版本，适应各大媒体的投放传播，一时间在各大平台都推上首页。公交地铁上无数低头族都点开观看，播放量增长迅猛，好评如潮，讨论度直线上升。
傍晚，秦御大办庆功宴，席间觥筹交错。
夜风清凉，季怀和靳玫骨从觥筹交错中逃出来，一路飞驰。
穿过霓虹灯影的跨江大桥，抵达对岸的暗处，季怀从后备箱拿出毯子给她披上，又递过一杯热饮，两人坐在后备箱边缘，眺望对岸灯影如织。
季怀挂掉接连不断的电话，“问你消息的片约都打到我这来了。”
靳玫骨定定看着对岸巨幅的广告荧幕，眼中流光溢彩。
“在我的理解里，演员是一份很割裂又很精彩的事业，演绎一个角色，就像去体验一段波澜起伏的人生，这是其他任何一份工作都体会不到的感受。但是同时，每一段跳脱精彩的人生故事，却要付出你真实人生的代价来实现。”
季怀转头看着她，“镜头前的故事或许是假的，但你投入的时间，都是载入人生的，需要用真实的流逝的生命，去演绎不属于你的人生。”
“可我对此，充满了期待。”靳玫骨轻灵说道。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荒芜，永远处在一个注定的漩涡里，命运的海草拉着我往下拽，无论怎么挣扎，好像都改变不了什么。”
巨幅显示屏上，机械舞姬凌空一跃。
“但是现在。”她抬头看着隔岸巨屏，映在她清透的眸子里，那样璀璨，她缓缓伸出手，“我好像看见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我想试试，不顾一切去试试，能不能抓到它。”
那时候，他们都沉浸在收获的欢愉惊喜之中，并不知道一场风暴，即将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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