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南江绿萍

城西

车夫到达药铺,双脚欲停,身后便淡淡响起一声,“回宅。”

回头望去,张歌面容平静,眼睑低垂,似在深思。

张歌抬眼瞥一眼车夫,略不耐烦:“没听见?”

“不是不是。”车夫急忙埋头,盯准路,三拐两拐将车驶到一片花丛空地,空地前方赫然悬挂‘张府’牌匾。

那牌匾乌木鎏金,两侧高挂红彩,屋檐左右坠着绒布红灯笼,小厮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眼尖的管家老远瞄见张歌,高呼一声“少爷回来了!”欣喜奔来,丫环小斯尾随其后。

管家掏出赏钱塞给车夫,抬手扶住张歌下车,喜道:“老爷可盼着您。”

“洞房花烛夜……”张歌轻点着扇子,眼神戏谑,“爹顾得上我?”

“瞧您说得。”管家陪同张歌往府宅走去,驱走仆从后低声道:“姨太而已,少爷是独子,哪能比得?”

“姨太……”张歌哼笑一声,不再多言,眼神冷淡而又麻木。待进到正门处,停下脚步,漠然问道:“哪人?”

“少爷,姨太太名叫苏萍,二十岁,南江人氏,擅小曲。”

“二十。”张歌眉头一挑,竟比他还要小上两岁。

他盯着眼前的木制阁楼,楼上右侧第二扇小窗开着,里面隐隐有曲声传出,声音细腻悠长,如春花于微风中簌簌摆动。

是个知情识趣的,怪不得爹费这么大功夫将人从南江娶来。

“来之前没探过情况?”张歌沉在曲里,问得声轻。

管家也不便明说,含糊道:“外地人,家贫。”

“嗯。”

张歌漫不经心回着管家的话。

待曲尽,窗口一绣花丝帕飘然落下,一绿衣女子探出头,恰如其分,望了过来。

极清丽典雅的一张脸,双目柔情,带着雾蒙蒙的水汽,仿佛真能将人带入水乡。此刻像认出他是谁,羞涩含蓄的抿嘴一笑,匆匆回过头,躲了起来。

残留绿影在张歌心头一漾,刚才的抵触厌烦消失殆尽,化为怜惜。

如此美物,“可惜。”

他轻叹一声,敛回波荡的瞳仁,平静地走往堂屋。

管家将人引至堂前后,默默退出。张歌皱了皱眉,打开电灯,纵使屋外太阳明媚,屋内还是一如往常的阴暗,暗得简直透不过气,开灯也是作用尔尔,聊胜于无。

他外出三年不曾回家,并没什么变化,一如往常。只是堂屋正中间的太师椅,好像比之前大了许多,足以躺下两人。

张歌讥笑一声,眼睛翻抬,看见椅子背后虎啸图,凄白灯光下,画图早已泛黄,猛虎也显出年岁,荣光渐消。

他展开扇子,到底,不如他这副牡丹热烈。

“怎么,对我的画有意见?”

人虽未至,刺鼻旱烟味已徐徐弥漫。

张歌轻微皱眉,转身道:“爹。”

张天全斜瞥一眼,径直走向太师椅,半个身子倚在扶手上,一脸餍足地抿口茶,道:“说说吧,最近。”

张歌见他面色潮红,稀疏发丝落入茶杯中,湿成一缕又从杯中抽出,搅进嘴里,眼神暗了暗,声音冷淡许多:

“最近忙药铺一些事情。”

张天全呸了声,将茶叶与发丝唾出,抬眼冷哼一声,露出厉色:“我可听说,你打算让那周玉安来坐诊。”

“嗯。”张歌略有敷衍。

张天全啷当一声将杯子拍在桌上,瓷杯欲裂,只听他拔高声音训斥道:“心慈手软。”

许是太过愤怒,连带着颌下的肉都开始颤动,他踱步走来,眼露寒光逼向张歌:

“让人来,绑了便是。还能任由周黎三人跑到乡下去?做事犹犹豫豫,下不去手,这就是你省城三年回来给我的交代?”

空气静默下来,张天全也无意多言,急心离去,便开口:“姨娘见过没有?以后客气些。”

说罢,挥手走出屋外,任由管家搀扶着他浑圆身躯,去往阁楼。

寒风卷进,吹得屋顶吊灯歪歪斜晃,凄白灯光此刻打在张歌脸上,凌厉五官投下阴影,衬得原本漠然的脸有些阴沉。

“少爷,铺子里的小厮来寻您。”

“让他进来。”张歌压抑道,丫环身子一颤,匆匆退出。

不多久,小厮进来,张歌抬手打断他汇话,阴恻道:“我在药铺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你传回张府的?”

小厮一愣,“咚”地跪在地上,“小的冤枉。”

张歌抬起下巴,俯视着他一举一动,直到小厮瑟瑟发抖,方才打消疑虑,捏了捏眉心,“什么事,快说。”

“周黎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张歌眉头一挑。

“并未带回药材。”小斯如实汇报。

“哦?”张歌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戏谑着:“这三人还真是无用。不过,也好......”他摩挲着扇面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回药铺,准备迎客。”

城东,周家药铺

“爹,张歌的意思,是城东这些人也能跟着过去看病?完全按我们的规矩?”

周黎坐在窄床上,看向地面思索。

“现在是说得好听,等真到他那,还不是刀板上的肉,随便人家割。”宋微摊开手,在空中做了个切的动作。

“可不去的话,药铺现在就可以关门了。”周莫野眼神落在那些空荡荡的药柜上。

“没事。”周玉安倒是不急,“先去城西把这几天熬过去,我之前往城北递去一封信,不知道能不能有回应。”

“城北?刘举人?”宋微低呼一声。

“谁啊?”周莫野看向宋微问道。

“刘觉然啊,德高望重,城北那片读书人都听他话,别说城北,也就是他当初不乐意,不然这丽安县都得听他话。”宋微一本正色讲道。

周黎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迷茫,“爹,您和刘举人书信之交,他能出手相助吗?”

“于众人有益的事,他一般会答应。”周玉安说道,“之前把刘双交给城南那边,也是刘举人托办。”

“刘双?”宋微眼前一黑。

“周叔,你把刘双送到城南去了?”周莫野警戒问道。

“你们安然无事,我便递给城北一封信,将他们几人带去城南县衙,让他们交代生平作恶,出告示也能警示旁人,不敢来犯。”

“我们去后山看见断绳,以为你把他们放了。”周黎道。

“人都得为过去付出代价。”周玉安轻声说道。

周黎看向屋外小巷的上方,火纵情烧过的云彩,橙霞满天,格外灿烂,边际镶嵌明亮的蓝,白云朵朵,在其中斑驳游走,犹如逍遥散人。

他悄悄看向周玉安,像是鼓足勇气,转过头对宋微道:“那驴该给人家还回去了吧。”

“嗯?”宋微一愣,“对哦,光忙着在这,忘记给人家还驴了。”

他一拍脑门,风风火火和几人告别,出门还驴。

周黎趁此提出送他,回来时,手中端着把猎枪,静站在门口,看着周玉安。

“这是?”周玉安皱起眉头。从周黎回来时,他便知道孩子有事情瞒着他,可一直不见提起,连莫野和宋微也对他守口如瓶。

“爹。”周黎埋下头,看着猎枪,“这是神水乡那小孩送给我的。”

周玉安不语,眼眸略沉。

“你给我们的医书和其他东西,我都给他们兄妹两个了。”周黎平静的叙述着。

“嗯。”周玉安声音极低。

猛地,周黎抬头看向周玉安,“我想教他们两个识字。”

……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学医了?”周玉安声音冷下来。

若只是想教两个孩子识字,周黎不会如此为难。

周黎握着枪的手捏紧,寒潭般的眼眸开始波荡,“我教他们识字,他们就能学医,就能来县里做工,他们什么都能干,他们再也不用在家中等死。”

他说得有些激动,甚至凑近了些,试图从周玉安的眼中得到肯定。

“爹,我想做。”他说得真挚。

黄昏将两个人的身影拖得极长,交织在一起,连同两人的视线也在交汇。

药铺沉默半响,周玉安冷肃的脸方才松动,“这一回可是你自己选的。”

周黎一怔,没想到阿爹这么快同意。

“我实在没在你眼中看见这般光亮。”周玉安淡淡笑起。

周黎也松快笑着,小心问一句,“爹,我学医挺没天赋吧。”

周玉安咳了一声,“普通而已。”

“哦。”周黎明白,爹是说他只是普通资质,达不到天赋一说。

“不过我之前看莫野一直默默看药材名,以后就让他帮您好了。”周黎抬手一指,周莫野身子一僵。

他正担忧这父子两何时大吵一架,他该如何劝解,怎么就……聊到他头上了?

周玉安望过去,“莫野不是认不全字吗?”

“我先教他,等城西那边解决后再去教那两个孩子,正好还有几天时间。”

周黎走过去,将猎枪塞到周莫野手上,笑道:“这几天就陪我练手吧,以后药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不是以前说可以拿你练手吗?”

周黎笑得灿烂。

周莫野自然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将枪收好,跟着点头。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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