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后背发麻，以为乞丐还会像上次一样再入睡眠，却没想到，乞丐嘴唇哆嗦半天，两瓣唇艰涩分开，沙哑着挤出两个字：“周，黎”
周黎脸色一变，嘴角抽动。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余光瞥到木门，难不成......全听见了？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沙粒在皮肤来回摩擦，剐蹭着。不安难耐。
周黎腾一下站起，匆匆离去。
乞丐来不及奇怪，面容渐渐狰狞，露出痛苦神情。
他只说了两个字，从肺部到喉咙却像有火星一路燎过去，也像有无数细碎尖锐的石头扎滚过去，血腥味涌动翻腾，疼得厉害。
想喝凉水，可手腕无力撑不起身子。想咽口唾沫，可嘴里像是经历旱灾，齿唇舌紧紧胶粘。
眼神不由得看向门外，那里起码有一个人。
就在眼前阵阵发黑，周围一切渐渐模糊，越来越远时，周黎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宛如神明。
周玉安说过乞丐会醒，周黎就提前熬好汤药备用，早上的那碗已经倒掉，这碗刚熬好不久。正是温热。
乞丐分辨不出那么多，但凡是水做的，此刻沾上他嘴，都是甘霖琼浆。
一碗药，周黎几乎没喂，就被乞丐下意识吸了进去，连汤渣子都不剩，露出平和神情。
这……周黎倒是头回见，难不成这药不苦？见乞丐闭上眼，他悄悄凑近，鼻子一皱，又嫌恶地推远了些。
苦得令人作呕。
乞丐眼睛半眯，嘴巴还在嗫喏，像是在说什么？周黎低下头，探过去，方才听清。不确定的，又一字一字复述出来。
“谢谢，救我。”
周黎身子一僵，低喃重复：救你……
乞丐再次昏迷，周黎无奈一笑：我救你什么呢？论起来，是阿爹救了你。
房间陷入寂静，周黎脑海中浮现出周玉安日夜忙碌的身影，浮现出那晚上所说的话。
要想破局，唯有自救。
“小黎，没事吧？”
周玉安不知何时立在门口，身姿挺拔，晕着一层金色轮廓，开口温润柔和。
周黎想起在药铺时，爹也总是这样，坐在门边，在金光之下，温声细语询问每一个病人。
“对不起，爹。”周黎苦笑一声“我留个烂摊子给你。”
“小黎。”周玉安走来，抬手抚摸他的脑袋，缓缓揽进怀里，心头抽搐，“怎么会呢？”
阿爹的怀抱宽阔结实，是唯一能完全容下他的地方。周黎听见心脏在里面有力跳动，闭上眼睛。
周玉安搂得更紧些，发出叹息。
“爹”周黎看向周玉安，几乎是在求救，带着悲切。“我不想躲了，可……”
他垂下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的。”周玉安深吸口气。可周黎还是发现他眼底露出的红。
想开口道歉，却见他起身走到房间西南角，打开矮柜。
矮柜东西不多，周玉安一伸手，直接从里面拿出本书，折身走来。
“小黎。”周玉安伸出手，将书递过来，“这是爹能给你的全部。”
周黎手搭在书上，陷入沉思。
纸张泛黄陈旧，对爹来说，这些东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对他来说，翻开都需要勇气。
他不是没试过学医，可之前接连出错，早磨灭了他的志气。如今，再看见医书，竟然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躲是没用的。”周玉安摸着他的头。
周黎翻开书页，纸张年久泛黄，扉页赫然写着四字：奇经八脉
墨色字迹在眼中无限放大、再放大，像是一条幽暗的路，他只有走过去，才有可能通向光芒。
……
接下来的日子稀疏平常，可暗流涌动。
药铺依旧人满为患，可周玉安却与往日不同。
温和言语不在，闲事勿扰的冷气彰显。加上周黎不去药铺，周家对此事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众人惶惶不安，纷纷道歉。灶房满是送来的赔礼，萝卜白菜，腊肉鸡蛋，应有尽有。
周黎借此机会安心在家，学习经脉与针灸之术。
三日已过，他坐在阿爹房内的窗台矮桌前，对着天光，伸出手腕，另只手伸出三指，搭在手腕处，确定位置。
腕横纹上两寸，内关穴。
那晚拿书回房，随手一翻便是内关穴，解心郁胸闷，失眠。便拿针试探，效果有，却没书上说的那般奇效。
于是今天一找到艾绒便再次尝试，与生姜一起放在穴位之上，点燃。
红点亮起，一缕薄烟徐徐升起，肆意飘散伴着独特的艾草气息，萦绕着周骊。
仅是气味，足以让人安心。
须臾，似乎有股温热气息从穴位注入，在身体缓缓游走，达到心脏，在紧绷郁结的部位环绕，弥漫，充盈。
心脏生出切实的暖意，周黎沉溺在前所未有的宁静之中。
这就是书中所说吗？
宁心安神，确有奇效。
那晚行针，也觉舒适，可没有此刻般身心舒展，灵魂安然的感觉。
为什么呢？
另只手缓缓在书中翻寻，看到上面有一批注。
“针所不为，灸之所宜。”
原来如此。
内关还能缓解失眠，不大会儿，周骊眼皮开始变沉。却猛地一醒，朝后看去。
乞丐总是突然清醒，盯着人也不出声。现在他只要在这个房内，就觉得乞丐会突然凝视自己。
他感觉没错。
周黎回头那一刹那，乞丐迷糊醒来，烟气扑鼻。
着火了？
乞丐猛地瞪大眼睛，想跑，跑不掉。使劲将头扭至一侧，方才看见周黎熏艾。
一截胳膊搭在窗台，人昏昏欲睡。
思绪渐渐分明，想起上次叫周黎名字，结果这人转身就走，这次还是先等一会儿。
虽然，他很想要杯水。
艾绒烧尽成灰，余烟犹在。
周黎起身，将灰烬丢出门外，刚转头，又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注视自己。
“啊。”他倒吸口气，低声惊呼。
安下神后，想起那天乞丐对自己的安慰，强撑着假装松弛，“你，醒了。”
乞丐点头，又把周黎吓一跳。
看来这回是真的。
周黎端起桌上茶壶，倒杯水，挪动过去，坐到乞丐身边，“喝口水吧。”
乞丐伸直脖子衔着杯口，周黎将杯子微倾，咕咚一声，水没了。
周黎惊愕着，乞丐眼里还有渴望，于是他又去倒一杯。
一杯，一杯，又一杯。
五杯下肚，乞丐挺得僵直的脖子才塌软回枕头上。
“谢……谢"
声音沙哑，连乞丐也不甚习惯，他重生的身体。
周黎含笑点头，阿爹正在药铺忙，抽不出空，那这就只剩下他。
该做点什么呢？
这时，乞丐突然露出惊恐，不断试图举起手臂，好像在找什么？
“疤，疤不见了。”乞丐脸色涨红，不像欣喜，像是急切。
周黎摸不出他什么意思，一头雾水，“抹药好了。”
“好了？”乞丐眼睛浑圆，布有血丝，几乎质问，“怎么会，怎么会好呢！？”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脸上的疤，此时真有些骇人。
周黎想起身去喊周玉安过来，以防这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忽然，乞丐脑袋瘫在枕头上，看向屋顶，双目无神，面容绝望，“完了。”
周黎更加疑惑，这人怎么这般奇怪？病治好还是坏事？
可他眼里的绝望和死寂不像假的。
那怎么回事？
“你……怎么了？”周黎皱着眉头。
乞丐望过来，死寂一张脸带上苦涩，“好不容易染上的病，治好了。”
语气颇有责怪之意。
可周黎只听见四个字，并脱口而出，“好不容易？”
乞丐苦笑，平静道，“这疮，是我从死人身上沾过来的。脸上的疤，也是我自己拿石头划出来的。”
周黎怔在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什么！”
小提示：针所不为，灸之所宜。《黄帝内经灵枢.官能》
针灸医药部分含虚构，切勿模仿。
小剧场：
周黎：这乞丐是个狠人。我咋和我爹说呢？
宋微旁边：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人吧，送走送走！
周玉安：今天垮脸在药治病，生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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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乞丐自毁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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