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军械库的后院,午夜月光像钝刀切开铁栅。白夜蹲在土灶前,把最后一根铜管接好——简易蒸馏器,由医院骑士团厨房的两口铁锅、一段骆驼肠衣与修士祈祷用的玻璃管拼成。
「Still one more test.」
(还得再试一次。)
他用英语嘀咕,额角全是汗。
身后传来少年刻意的咳嗽。鲍德温裹着深灰斗篷,面具推到额头上,像一盏随时会滑落的冷银小盔。
「You promised me fire, not a kitchen accident.」
(你答应给我火,可不是厨房事故。)
白夜没回头,把事先发酵的葡萄渣与糖蜜倒进锅,点火。火苗舔上铜壁,发出细微“嗤嗤”声。
「Alcohol needs 78 degrees Celsius to vaporize, then condense.」
(酒精在78摄氏度汽化,再冷凝。)
他指了指简易温度计——一支注入橄榄油与墨汁的细管,「When the black line hits the mark, we collect.」
鲍德温挑眉,用中文学舌:
「七、十、八……」发音咬得像碎冰,却认真得让白夜心口发痒。
半小时后,第一滴无色液体落入陶罐。白夜用打火石一点,“噗”地蓝焰。少年低低吹了个口哨:
「By God's wounds… you distilled a star.」
(天主的伤啊……你馏出了一颗星。)
他们开始批量。两夜后,得酒精二十升。白夜把其中五升注入陶罐,口塞布条,制□□;余下十五升提纯至七十度,留作医用消毒与清洗伤口。
第三夜,试爆。
军械库外是干涸护城河。白夜把陶罐置于五十米外,让鲍德温点火——少年左手持火把,右手被夜风吹得微微发抖,却固执地不用帮助。
「Ready?」
(好了?)
白夜点头,抬手拉下简易引线——浸透酒精的麻绳“滋啦”窜火。两秒后,火球腾空,黑红翻滚,冲击波把护城河的浮尘掀成烟环。
火星溅到鲍德温斗篷下摆,白夜扑过去拍熄。手碰到少年腰侧时,两人都僵了半秒。火焰照出彼此狼狈的影子,也照出眼底同样亢奋的光。
鲍德温先笑,声音低哑:
「If I die before twenty, let it be in such a fire—quick, bright, and made by you.」
(若我二十岁前必死,就让死在这样的火里——快、亮、且出自你手。)
白夜用中文骂了句“乌鸦嘴”,却忍不住跟着他笑。那一刻,他们像偷糖得逞的孩子,忘了君臣,也忘了倒计时。
回程路上,月光被云啃得只剩锋口。鲍德温把面具推到后脑,让夜风吹散烟火味。
「Teach me another Chinese word—something for war.」
(教我另一个中文词——与战争有关的。)
白夜想了想,伸指在他掌心写:
「战」
然后注音:
「zhàn」
少年跟读,舌尖抵上齿背,发出短促爆破音,像弩机弹弦。他忽地拔剑,空挥一记,低声自念:
「战… zhàn.」
月光下,单薄身影被拉得老长,剑尖指向前方黑暗,仿佛要把未来劈成两半。白夜恍惚看见史书插图里的“蒙吉萨少年王”,就是这样举旗冲下山坡。
——而历史,只剩两周。
十日后,斥候急报:萨拉丁前锋一万两千人,越过多玛山,直扑拉姆拉。雷蒙德主张固守,圣殿骑士团要求野战,宫廷吵成一锅。
鲍德温在御前会议上只说一句:
「We meet them at Montgisard.」
(我们在蒙吉萨迎击。)
无人再驳。十五岁的国王,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底下却涌着刚蒸馏出的火。
会后,他留白夜。
「I want your 'stars' on the baggage camels. If we fail, I will burn the grassland and retreat to Ascalon.」
(我要把你的“星”放在辎重驼队。若战败,我就烧草原,退到阿斯卡隆。)
白夜抬眼,定定看他:
「You won't fail. History—」
(你不会败。历史——)
他猛地咬住舌尖,把“history says”咽回去,改口:
「—History is written by those who dare to charge downhill.」
(历史由敢冲下山的人书写。)
鲍德温轻笑,把右手抬起——纱布已拆,伤口只剩淡粉痕。他故意屈张手指,动作仍笨拙,却比之前灵活:
「Your footnotes are working.」
(你的脚注奏效了。)
白夜喉头滚动,最终只挤出一句:
「Keep the mask on. Arrows don't ask for names.」
(戴好面具,箭矢不问姓名。)
出征前夜,耶路撒冷王宫的私人祈祷室。无窗,四壁皆黑,只有圣像前一支蜡烛。鲍德温跪坐,把剑横放膝上,银面具卸在一边,露出整张脸——右颊斑块已蔓延至耳前,唇色苍白。
白夜推门,无声走到他身后,递上一只小皮袋。
「What's inside?」
(里面是什么?)
「Sulfa powder, enough for three wounds. If you get cut, pour it in before the clot.」
(磺胺粉,够三处伤口。若受伤,在结痂前倒进去。)
少年接过,指尖故意擦过他的:
「Any Chinese word for 'goodbye' that doesn't sound like an end?」
(有哪种中文“再见”听起来不像结束?)
白夜在他掌心写:
「回见」
然后注音:
「huí jiàn」
鲍德温低声念,声音像烛火晃动:
「Hui… jian.」
他忽地伸手,勾住白夜后颈,额头抵额头——面具冰冷,呼吸滚烫。两人之间,只隔一张被血与火预演的命运。
「If I come back,」
(若我回来,)
少年用英语说,
「I will learn to write 'hui jian' with a sword on the walls of Gaza.」
(我要用剑在加沙的城墙上刻下“回见”。)
白夜用中文答,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那我就去加沙验收。」
1187年11月25日,黎明前,十字军拔营。火把如银河倒悬,照亮通往蒙吉萨的狭道。
白夜站在辎重驼队旁,看着少年国王披甲——锁子甲外罩象征王室的绛红丝袍,银面具被晨雾擦得发亮。鲍德温翻身上马,左手高擎王旗,回头,对他做了一个极轻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立,在唇边一点,然后指向他——像把一句无声的承诺,钉进空气。
白夜抬起未伤的右臂,握拳,拇指向外——现代军礼,意为“保证完成”。
号角响起,大军开拔。尘土遮天,也遮住少年单薄的背影。白夜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面盾徽消失在山弯。
他低头,从怀里掏出那截折断的弩箭——箭杆上的“G”字已被他刻得更深,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蒙吉萨……」
他用中文喃喃,
「赢了这一局,还有下一局。」
然后,抬头,用英语对看不见的远方喊:
「Come back, you fool.」
(回来啊,傻子。)
风把回声撕得七零八落,像未点燃的火药,像未写完的脚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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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蒙吉萨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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