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被安置在医院最北端的石室。那里曾是修士的抄经阁,现在闲置积灰。
窗外正对阿卡港的灰色海面。潮声整夜拍岸,像一台失灵的心肺机,发出无规律的警报。
他仰躺在窄榻上,背脊的鞭痕火辣,却不敢翻身——只要一动,草垫里的蚤子便成群涌来。
更让他难以入睡的,是枕下那卷羊皮。
灯油已尽,他只能在黑暗中借着月光,用手指仔细描摹那些英语注音——
"Do-mi-nus il-lu-mi-na-ti-o me-a"
主是我的亮光。
少年国王的笔迹瘦削,像被风削过的芦苇,却在每个拉丁长音上方,用小字标着英语短音。
那是一种暗号,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细语。
林澈把指尖按在"me-a"上,忽地想起现代ICU的监护警报——"ME-A"
何尝不是"Me?Ah……"——病人在最后一刻,常常发出这样无意义的叹息。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灼烧。
第二日,天未亮,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瘦小身影闪进来,是昨夜传令的少年侍从——后来林澈知道,他叫伊沃,撒拉逊孤儿,被鲍德温收为侍读。
伊沃递给他一只木匣,无漆,只箍了一道铜边。
匣内整齐码着:
柳皮——去鞣酸,可退热;
没药——研粉,止血;
蜂蜜——封口,抑菌;
最底层,竟是一小块冰冻状的鸦胆子,泛着青白。
林澈抬眼,以目相询。
伊沃用拉丁语低声道:"Rex dixit:‘ut dolorum mitiget’"——王说,为缓痛。
林澈心头一跳。
麻风从不以痛为初症,可一旦神经坏死反噬,痛会排山倒海。
鲍德温才十三岁,已提前为自己准备鸦片。
他忽然想起现代吗啡泵——
"0.9%NS 48ml 吗啡10mg,背景量2ml/h,自控0.5ml,锁定10min"
在这里,却只有一块生涩的鸦胆与估算。
林澈合上木匣,冲伊沃点头,以指在桌面写:
"Gratias."(干得好。)
伊沃却未走,而是左右窥视,从怀里又摸出一片极薄的银箔,压得平整。和现代的纸差不多,一般是王公贵族用来传偏远地区手信使用。
这种银箔的好处就在于,传递过程中即使遇到恶劣天气,也便于储存。
银箔上以硬质芦苇笔书写出英文字母:
"W — H — Y — S — I — L — E — N — T ?"
Why silent?(为什么不说话?)
林澈怔住。
他猛然想起伊沃是撒拉逊人。而撒拉逊人是中世纪阿拉伯的游牧民族,因独特的地理占据了海岸线优势,当地人在往来船舶靠岸时,迅速发展了海上货船与陆地之间的贸易,从而带动了当地的教育、医疗、交通、商贸等。
并且因为往来贸易的原因,当地人从小就学会了多种语言,其中就包含被视为异教徒巫师所用的英文。
难怪鲍德温选了伊沃当陪读……
伊沃伸指,往天花板方向一点,再横掌于颈,作切割状。
——有人在听。
林澈于是拉过伊沃的手,在他掌心写:
"Safety."(安全)
伊沃似懂非懂,却将银箔揉成小丸,大力碾碎成粉末倒入鞋中,转身离去。
门阖上,林澈的指尖仍在半空,微微发抖。
他忽然意识到,这座医院像极了一间巨大的ICU——
所有帘子背后,都有耳朵;所有呼吸,都连着警报。
而他是被拔了管的病人,必须自己给自己写医嘱。
第三日,伤口会诊。
那名气性坏疽的骑士被抬到长桌上,四周烛火通明。
Gerard院长亲自主持,先领诵《使徒信经》,再以拉丁文质问:"是否有人对神迹存疑?"
众修士低首,齐呼:"No, Pater."
(没有,神父)
林澈被安排在末座,双手缚于身后——这是"缄默者"的待遇,以防他"施咒"。
骑士的伤口被揭开,肉芽鲜红,渗出稀少,无臭。
Gerard以银探针轻触,竟有新鲜血珠,表示局部血供恢复。
他抬眼,目光扫过林澈,带着审判意味。
" Tacite,"他朗声道,"ad hoc praestandum, quae virtus est?"
——哑者,你凭何能力行此事?
林澈低眉,以脚尖在地面划三道线:
热水——酒——时间。
Gerard冷笑:"热水可净,酒可醉,时间却由神掌管。你窃神权,当受试。"
他转身,取出一卷暗红色羊皮——
教会法典副本,翻到《出埃及记》二十二章:
"行邪术者,不可容他存活。"
林澈被两名修士架起,拖向医院地下密室——那里通常是给异教徒行"水审"的地方。
经过走廊时,他忽听极轻的敲击——
咚,咚咚。
节奏三短,来自石墙内侧。
他猛地抬眼,看见墙上一道裂缝,露出少年国王的眸子——湖蓝,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鲍德温以指抵唇,再迅速比出两个手势:
先以食指竖于鼻前——静默;
再以小指自颈侧下滑至胸口——降低心率。
林澈瞬间读懂:"先认罪,保命。"
鲍德温给的那本书上就有这个解释,林澈现在无比庆幸晚上看了那本书。
但立刻又被拖入暗室,门阖上,火光熄灭。
水审简单粗陋,双手反绑,以绳吊于梁,脚下悬一桶海水。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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