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连绵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一周,至今天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

是的,我心里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爷爷在十天前的早上被救护车送往镇里的医院,在联系上兄长后,经商量又转到区级医院接受治疗。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到了第三天兄长联系了舅舅,之后我们便立刻起身回去。

我从未想到自秋日的离别后,再次见面竟会如此的短暂。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我就又一次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不过这次没有喜悦,没有期待,有的只是数不尽的恐惧和不安。

自到了医院来,爷爷一直昏迷不醒。

原来自秋收大忙结束后,爷爷耐不住性子又到了镇上的五金巷那打杂。在那里做着一些简单的体力活,用祖父的话来讲就是“跟在老板后面听听用。”

但那天傍晚他骑车回家的时候,竟昏倒在地上,手和脸上都被擦破了皮流出了血。路上的行人看到后立马打了电话,才及时送往医院。

我本以为爷爷是因为太过劳累才导致的昏迷,但之后的结果却让我惊慌失措。

原来爷爷的头部已经长了肿瘤。

我独自一人伫立在医院的走廊里,眺望着窗外空地上被风雨毫不留情拍打着的冬青树。又一次让我回忆起那年兄长在漫天的大雪中接我回家的身影。

爷爷的病房在十楼,外面的景色透过冰冷的窗户可以看得很清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外面的霓虹灯早已繁华一片,那耀眼的光影快要灼伤我的眼睛。原来已经到放学的时候,穿着各式衣服的孩子们正高高兴兴地牵着父母的手结伴回家。对了,从那天接到舅舅的电话后我就和学校告了假,小滓和我说:“没关系,学校的事情有我在,你就好好陪在家人身边吧。”

我很想一直陪在家人身边,但不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之前我从未来过医院,就算是生些小病,顶多吃点药硬抗也就过去了。母亲离世时我还尚且年幼,还未懂得离别的伤感。因此至今我也从未真正感受过即将永远失去一个至亲的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得到如此的惩罚。

明明爷爷是那么的慈爱且心善,明明他是那么的朴实且勤劳。从未有过欺人的主意,从未做过有昧良心的坏事。勤勤恳恳地种了几十年的庄稼,为守护这个本该支离破碎的家付出了他的全部。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遭受如此的痛苦?

有时候我会想,人一定要歇斯底里地活着吗?人一定要心怀信念地活着吗?人一定要为另一人而活吗?

明明知道一直在失去却还是不停地挣扎,明明知道心中的渴望难以实现但依旧不愿放弃,明明知道死后会带不走任何但在活着的时候仍然拼命地想要拥有更多。

可是爷爷也只是想要我们的陪伴而已,他付出了那么多,也仅仅是渴望得到我们的关心。只是这样,也算是一种奢求吗?

如果我是爷爷的话,我不想让自己这么辛苦结果还一无所获。

其实爷爷本可以和父亲一样毫不留情地将我们抛弃,但他还是给了我们生的机会和对爱的渴望。

说来爷爷还是太过残忍了。

都怪他给了我太多的爱意和温暖,我才会在现实和梦境里不断地回忆曾经的美好,进而变得越来越痛苦。

但他此刻却毫无表情地躺在那里,没有显露任何想要醒来的征兆。

我渴求上帝,可不可以让爷爷再次醒来。我还想吃他做的年饼,我还想陪他在鱼塘里撑着小船,还想再听他讲兄长小时候的故事。明明约定好等我们回来要一起吃新收好的米,明明说好每半个月都要联系一次的,明明说好今年要带我和兄长一起去镇上看烟火的。

为什么要食言?

我讨厌你,爷爷。

哪怕是为了兄长,也请您再次醒来吧。

我知道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你不愿意倾听我的心愿。

但兄长,兄长一直都是您最引以为傲的人,就算为了他,也请您再次睁开眼睛好吗?

人们总说听话的孩子有糖吃,所以能不能请您让兄长吃到这迟来的糖果。

兄长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如果再让他失去您,是否太过残忍了。您真的舍得丢下我和兄长一个人孤身地前往那里吗?

我想母亲也不希望您现在就与她见面,她也一定希望我们能够一直在一起。

就在我不断在内心挣扎的时候,兄长唤了我一声:“小叶,我买了粥,快来吃些东西吧。”

我们在病房里的空桌上坐了下来,兄长买了我最喜欢的白米粥和煎饼。但我看着这些昔日里最爱的食物却提不起任何的胃口。

兄长却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心里像是没有任何的顾虑。

“小叶不吃吗?吃一点吧,不吃饱哪有力气。”

“没有胃口,吃不下去。”

“这怎么行。要不给你去买一杯热牛奶吧。喝牛奶总是可以的吧?”

“不了,我不饿。不用特意麻烦。”

突然我的脊椎一阵发凉。我惊颤地问道:“哥,爷爷会醒来吗?”

兄长放下筷子,用纸擦了擦嘴说道:“一定会的,爷爷一定会醒来的。”

全身的力气突然间从我身上消失,我从椅子上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兄长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连忙将我搀扶起来。

我抱紧兄长,突然间眼泪不自觉地掉落起来。“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爷爷会被检查出来有那种东西,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别担心小叶,医生还没确定下来,也许是良性的,这样就没事了。”

尽管兄长在安慰我,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的心头。一直有一个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不会好的,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好的。”

但兄长的安慰又给予了我力量,让我不甘接受这最坏的结果,他用有力的拥抱诠释着新的希望:一定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我逐渐平静下来,兄长用双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他突然笑了起来,但眼里却满是哀伤。

“小叶不哭了。去了大学一定是好好吃饭了吧?现在个子已经比我还高了,也越来越帅气了。小叶要赶快长大,这样爷爷才会开心知道吗?”

我用哽咽的声音应了一声。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其实兄长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和伤心,但他依旧在我面前强撑着自己,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哀痛。

此时我悟出一个真谛:想哭就笑吧,眼泪会记住悲伤。

太宰笔下的和子曾说:“被世间称之为好人而受到尊重的人,全都是撒谎者,都是赝品。”

我不同意,至少在我眼里,祖父就不是一位撒谎者。他一直遵循着爱比克泰德所推崇的哲学思想。不遗余力地花光自己所有的一切,朴实地服务于家庭和社会,才赢得身边人的尊重和信任,他从未伪装过自己。因此爷爷绝对不是赝品,他一定是不折不扣的真品。

又过了一周,这天早晨终于迎来放晴。我心想,上帝也是时候停止这毫无意义的玩笑,就不用再捉弄我们了。

舅舅乘了最早的一班车一早就赶了回来,我立马去楼下买午饭。等我拎着食物回到病房时,一阵旋风瞬间吹倒了我内心最后的挣扎。

上帝又再一次跟我开了不负责任的玩笑。

我在楼道上碰见刚刚从病房里走出来的医生,和他打了招呼。病房的门没关,留了一个小缝刚好可以听到里面谈话的声音。

舅舅和兄长正在商量些什么。我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躲在墙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落,这可怎么办。”

“没事舅舅,我会想办法的。”

“真的很对不住,你哥哥他刚刚新婚不久,钱全都用来给他买房子了,现在我全身上下的积蓄也只够付一半。这怎么办才好……”

“您不用担心,我这几年在外工作存了些钱,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的。我先回住处一趟,您就暂时留下来陪着小叶吧。”

兄长说完后就拿着行李冲出了门外。

我们四目相视,但兄长紧蹙的眉头只持续了一瞬间便恢复了往常的柔和。

我率先开口说:“兄长这是要走吗?还没有吃饭。”

“没事,你和舅舅一起吃。我得回去一趟,别担心,爷爷会好起来的。舅舅这几天会在这里陪着你,你有什么事就拜托他好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本想再多说些什么的,但仿佛有一双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让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便点了点头。

兄长临走前还给我留了些钱,嘱托我不要饿着肚子。还说不论发生什么,永远都要把照顾好自己放在第一位。

果然我真的是一个极其不幸的人。

我带着一身的落魄走进了病房,舅舅正独自一人坐在祖父的身边,尽管面无表情但我依旧能从他同样落魄的背影里看出内心的悲伤。

“舅舅我买了饭,快来吃吧,再不吃就要冷掉了。”

舅舅像是有些吃惊,连忙站了起来,从我手里接走了饭盒。

我们静静地吃着东西,本该因团聚而欢喜的时刻却被一道晴天霹雳给打得措手不及。

一直到下午,天气依旧晴朗。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舅舅,今天检查报告出来了吗?爷爷现在怎么样。”

舅舅无奈地叹了口气,极为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是恶性的,现在做手术的话还有三成的把握,如果不做手术化疗的话,最多不超过一周。”

说完后又一次陷入了寂静,整个房间里只听得见细微的氧气声。

我不禁再次失声痛哭出来,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绝望。尽管舅舅说还有三成的机会能够成功,但不知为何,我的内心已然宣判了结果:那就是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大人们会为了展现出自己坚强的一面而强撑着不让眼泪轻易地流出,明明我也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但每次遇到这些毫无预兆的灾难时,我总会用眼泪来掩饰自己的悲伤,就好像不哭出来,我就会心痛到窒息。

可是哥哥从不在我面前轻易落泪,舅舅也依然假装镇定。但我知道,他们的内心早已痛苦不堪,但在我面前,他们仿佛失去了放声痛哭的资格。因为一旦落泪。就证明爷爷再也没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没有人劝阻我。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在即将失去至亲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且无助。除了以泪洗面外,剩下的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的希望再一次落空,如今能做的就只是期待兄长能够早日回来。拜托了,兄长一定要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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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之时
连载中萩原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