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不知为何,今年尤其的冷。以往就算到了腊月,对他人来说无法忍受的寒气在我面前却显得格外的微不足道。但如今才刚过冬月初五,却已经前前后后下了好几场大雪。雪总是在夜半的时候悄悄落下,而后到了天晴之时便独自离开,只留下阵阵寒风。

冬至过后没几天就要祭祖,小时候在家,我和兄长总会跟在祖父后面忙前忙后。烧柴火准备祭祖要用的菜。因为祭祖这一天会烧平日里不常烧的菜,所以我一直对此印象深刻。

炒粉是必不可少的,田里如果还有韭菜的话,一起下锅会更好吃些。鱼和肉二者选其一即可。但爷爷总会两道菜一起烧。一烧就是六条小野刀,还说“要烧就烧六条,因为六六大顺嘛!”

但我不爱吃鱼,原因还要追溯到很久之前。那一天午饭的菜也同样很丰盛,爷爷特意炖了鱼汤。虽说我不爱吃鱼,但喜欢喝鱼汤。毕竟喝鱼汤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加持。只要用手拿着勺子把汤送到嘴里就好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五岁的小孩子也会做吧?

但我却是一个不聪明的小孩。一直到七岁之前,我都是由兄长一口一口喂大的。

祖父已经不止一次地劝阻过:“小落,你不要再亲自喂他吃饭,该让他学会自己吃饭了。”

我还依稀记得兄长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没关系,就让我再喂一段时间吧。”

之后我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开始自己吃饭的呢,那件事也成了促使我不再喝鱼汤的导火线。

那一天中午兄长像往常一样,用我的专属小碗盛了刚烧好的汤端到我的面前。我没等哥哥亲自喂,自己便禁不住美味拿起了勺子开始喝了起来。

但不巧的是,可能是汤太过鲜美的原因,我觉得用勺子喝还是要不过瘾,就直接端起碗来,想着像大人喝酒那样,豪气地给一口干了。

喝到最后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喉咙里卡了一个东西,立马把嘴里的汤给全部吐了出来。一直咳嗽不停。

兄长见状立马拿了醋跑到我面前,让我对着瓶口仰头大喝。

还算幸运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了,鱼刺也顺着这呛人的醋一起不甘心地进入到我的胃里。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鱼了,连汤也避而不喝。但恰巧因为这一契机让我学会了自己吃饭。

原来那时的我早就悟出了一个真理:成长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但今天我却和舅舅两个人坐在一个早餐店里,这店里还打着“本区第一鱼汤面”的招牌。

我胆战心惊地吃着每一口面,喝着每一口汤。才刚吃到一半的时候,终究被恐惧所支配,再也没有勇气继续下去。

而舅舅此时却刚吃好,连汤带面给吃得一点不剩。

他吃完还带着疑惑的表情问我:“是不好吃吗?要不要再买些别的?”

但我却连摇头,幅度堪比戏人手里的拨浪鼓。“不了,我已经饱了。”

我一直无法战胜恐惧的原因,是源自当时的冲动。但我现在明明已经清楚,只要细嚼慢咽,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总不能因为儿时的一次鲁莽,就再也不吃一种食物了吧?这样岂不太可惜了。

我始终跨不出这一步。但或许爷爷醒来,我就会再次重拾吃鱼的勇气吧?

我想一定会的,只要爷爷能够再次醒来,我不仅要再次坐在桌上吃鱼,我还要大吃特吃,把爷爷和兄长的份都吃掉。想必他们也不会不允许我这样做的吧?

自兄长那日匆匆离开后又过了一周,我一直犹豫不决,想着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尽管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但在比自己还要年长的人面前,却似乎永远摆脱不了做小孩的命运。因为就算爷爷现在已经年过七十,但站在比自己还要年长的人面前,还经常被叫小儿呢。

而且能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做一个孩子,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于是我便请教了舅舅。“舅舅,哥哥他还没回来,要不要联系一下?”

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舅舅防不胜防。他下意识地紧握双拳,思考了一阵后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打了吧,你哥哥他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我无奈地说了句:“那好吧。”

终于到了冬至。虽说日历上写了是冬至,但这天反而是近些日子里最暖和的一天。今年没办法回家祭祖了,但我想爷爷的病情如果迎来好转,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让我期待。

到了晚上,兄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回来了。

走的时候是那样的仓促,但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一身喜悦。

那天晚上我们久违地去饭店里聚了餐。

自到了医院以来,一直都是一人打饭,一人看守。总会留一个人在爷爷身边。

但今天晚上,兄长却提议说,要不一起去吃个晚饭吧,天气里,我们去吃火锅,让身子暖和起来。

但我却不太情愿地说:“我们都走了,那爷爷怎么办?”

兄长却笑了起来:“没事,我请陪护来看着。”

其实在医院里有专门陪护的人,但我想有家属的情况下,不需要大动干戈地特意花钱请陪护吧?而且让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照看自己的亲人,怎么都要让我感到不放心。

但过了十多分钟,兄长领着一个和舅舅差不多大年纪的叔叔走了进来。

因为医院内暖气充足,叔叔只穿了一身标准的护工服,和披了厚重大衣的兄长形成鲜明的对比。

舅舅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朝他们走去。和留下来看护的护工握手并打了招呼。

我本以为兄长和舅舅会再三多嘱托些什么,但只是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病人就麻烦你照顾了。”兄长笑着说。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护工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兄长从钱包里拿出了五百块钱递给了留宿的叔叔。

但他却连忙客气:“太多了,太多了。”

兄长却说:“应该的,应该的。”

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舅舅附和了一句:“那我们就先走了,老人家就拜托你了。”

护工送走了我们之后就独自一人坐在了陪护躺椅上。我透过带窗的门注视着他因受委托而拥有的使命感。

接下来一行三人去了附近的一家专吃火锅的店。从外头看,足有三层,排场很大。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有千百只蚂蚁在我身上爬行,只能无声地抵抗。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后,最终宣布“投降”。

家里有人生病住院,理当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因为一心只盼着病人早点痊愈回家,哪有时间将心思花在吃喝上。

但今天这顿晚饭,我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也许是近些日子里神经太过紧绷,又或者是因为有兄长在的缘故,我们边吃边聊天,回忆了从前许多的往事,一直到宾馆里洗漱完躺下后,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我们聊的内容无一不和祖父有关。

这时我才明白,我们不约而同地以各自的方式爱着祖父。

想必祖父内心也满含暖光。既然这样,拜托了,就请手术之后,早些醒来吧!

第二日清晨,我们一行人在去医院的路上有说有笑,直至看到医院门口人满为患的样子才停了下来。

原来,发生车祸了。

不过很快人员就被疏散开来,相撞的人也没出事,看状况应该只是车受了损。既然人无碍,那剩下的一切都好说。

在经历了早上这一惊惊心动魄的事故后,昨日因久违地聚餐而暂时放下的心弦,此刻又再一次紧绷了起来。

我突然又心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爷爷的病会不会更严重了?但这个想法刚一萌发,就被我拿着千斤顶给毫不留情地给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大清早的不可以胡思乱想。

兄长看到我因担心而直哆嗦的样子,立马握住了我的右手。兄长的手一反往日的寒冷,源源不断地给我传来阵阵暖意。

“怎么了小叶,是在担心钱的事情吗?不用担心,我已经把钱都准备好了,只要情况允许的话,马上就可以签字做手术了。”

我本打算把内心的担忧给毫无保留地诉说出来,但看到兄长坚定的眼神后,还是决定相信奇迹。

到了病房,和守夜的护工再次打了招呼,我们一行人就将爷爷推到一楼的影像室那准备做头部检测。

漫长的等待总是让人心急如焚,尤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坐在身旁的舅舅和兄长却表现出异常的平静,此刻的情景就好像宣判自此之后笑容将会永远从他们脸上消失。

过了两个小时结果一出来,舅舅和兄长两人就立马去了主治医生那里。

听到推着车子卖盒饭的吆喝声时,我才注意到这时太阳也已经升到了最高处。今天天气很好,好到让人心情舒畅。但此刻的我却担心这万里无云的晴天会在突然间转而阴雨。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舅舅和兄长两人终于从医生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我连忙站了起来,带着希望朝他们跑去。

此刻我的内心只想听到这句话“做完手术爷爷很快就会醒来的。”

于是我便立马问道:“怎么样,情况还好吗?可以做手术吗?”

没等到兄长开口,舅舅却“扑哧”一声跪倒在地。像个没有奶吃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突然间手足无措,抓起兄长的双臂,带着哭腔哀求:“哥,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我们再求求医生,让他把爷爷送到更大的医院去治疗,也许就会找到办法的,你说对吧?”

可是兄长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就好像地板下有救爷爷性命的法子。

“哥,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为什么啊!”

明知道兄长此刻内心也一定心如刀割,但我却依旧大吼道几近失声。随后便放下兄长的双臂,也没在乎有没有弄疼他,而是独自一人地跑到昏迷不醒的祖父身边。

爷爷却仍旧带着满身无奈地躺在这纯白的病床上,顷刻间全身的力气陡然从我的指间逃走,双腿发软,竟不自觉地跪了下来。

积攒了十几天的泪水顷刻间从我的眼眶溢出,除了放声痛哭外,剩下的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七天,五天,三天,还是一天。

爷爷的岁月已所剩无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法睁开双眼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告别,只能一个人带着无限的思念不甘心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抬头看了看爷爷因病痛而变沧桑的面容,心里仿佛听到了他埋头痛哭的声音。

爷爷他也一定很伤心吧,毕竟我们之前才约定好,要等过年回来,一起吃新收的大米。

但爷爷这次却食言了,我再也吃不到爷爷做的年饼了,兄长再也吃不到爷爷煮的面条了,舅舅再也睡不到爷爷铺的被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秋燥

捡垃圾(火葬场)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一纸婚契

不生不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叶落之时
连载中萩原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