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桥也是少年人,虽然极尽克制,可在程雅笑着说跟我在一起会被嘲笑时,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在高二四班程雅被欺负被嘲笑,甚至连呼吸都是值得嘲弄的,她的东西和靠近她的人都是肮脏的,可她做过什么?她是十恶不赦的人吗?肮脏的到底是谁?
陆南桥几步跑过去,她扯着程雅的校服,把她拉起来,“他们敢?我惯得他们敢笑我,走,今天这顿早饭我请定了。”
但陆南桥到底还是没有带着程雅去李源、刘通他们那一桌,尤其是刚进门就听到他们朝着她和程雅指指点点后,她仿佛有些明白了程雅的感受。
高中是长身体最快的阶段,这个时段他们的胃和吃的东西从来不成正比,那海量的食物仿佛都进了异空间。食堂的早餐不算丰富,陆南桥把她习惯的四个肉包子一个鸡蛋一碗粥和一盒豆浆也给程雅打了一份。
虽然,她以为程雅吃不了这么多,很多女生,即使没吃饱也会扭扭捏捏的总不肯把最后一口饭吃下肚,嘴上说着吃不完,下一顿却不会少打一两饭。
陆南桥对这些向来嗤之以鼻,当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不把最后一口香喷喷的肉包塞进嘴里。
程雅默默地接过去。
陆南桥知道程雅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中午,她不知道饿那么久是什么感觉,但她看到可肉馅的香味入口的一瞬间,程雅就再也控制不住把肉包子塞了满嘴,然后喝了一大口豆浆。
迫不及待的吞咽下肚,程雅像是一株久旱的小苗,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连常年弯曲的脊背都挺直了一些。
“谢谢你。”程雅有些清冷的声音对陆南桥说。
“你、多久没吃饭了?”陆南桥明知故问。
“一天。”
“你爸不给你钱吗?”
程雅摇头。
“那你是怎么生活的?”
也许是因为刚刚吃饱的满足感,程雅回答问题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一些,但也仅限于点头摇头,说话却还是一样有些费劲。
陆南桥感觉程雅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再三演绎和掂量,所以显得她反应有点慢,但其实,她的眼睛早已经给出了答案。
“打工。”
“打工?哪有时间打工?”
“假期打工,存够一学期用的钱。”
“那你家亲戚也不给你钱吗?”陆南桥问。
这个问题像是一个开关,把程雅刚刚打开一条缝的心又给无情的关上了,她低下头,不说话,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回教室的一路都十分沉默,程雅没再说过一句话。
“你疯了吧,跟傻子一起吃饭?”陆南桥刚坐下,同桌李源就迫不及待的问她。
讲台上班主任郝老师正准备考单词,陆南桥连英语书在哪都忘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像是魔怔了,满心上下都是程雅。
于是随口答了一句,“没什么,她跟我家住一个小区,我妈让我多照顾她。”
李源说了个“哦”,就最后看了一眼书准备听写。陆南桥看到程雅的身体一晃,极快的回了一下头,不确定程雅是不是看了她。
但背叛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陆南桥的爷爷是很优秀的警察,在追捕人犯时因公殉职,爸爸也是警察,破过很多大案,她是有一种天然的正义感在的,哪怕志不在此,但对于背叛依然嗤之以鼻。
她很想跟程雅解释,不是,她请她吃饭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叮嘱,事实上,老妈是叮嘱她不要靠近程明亮那样的人,但看了看李源、刘通理解和释然的神情,她没能把那个不字说出口。
短暂的懊悔大概结束在英语老师念出第一个单词,而陆南桥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学过那些。
晚自习第二节又是英语课,郝老师愤怒的拿着早晨第一节课的听写进了教室。
“我知道你们学习很忙,也知道有些同学到了高二确实跟不上了,但你至少应该有个态度,哪怕你一个单词都不会,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给我写上!交白卷,谁交了白卷,把今天听写的单词每个写二百遍交上来,不然,别想在我的班继续读下去!”
据说她带的上届学生一些学习不好的在会考以后被她逼着退学的退学转学的转学了,这才保证了升学率。当然,现在这些已经无从考证,有时候陆南桥会邪恶的想,能逼学习不好的学生自愿退学,或许也是老师的能力之一。
半堂课,陆南桥一直看着程雅的方向,因为她一直在奋笔疾书,看来,交了白卷的一定是她。
因为我的一句话吗?陆南桥更加懊悔了。程雅学习虽然不好,但绝不是敢交白卷戏弄老师的人。
课间只有十几分钟,但也不妨碍它作为学生的狂欢,班里不少同学哄闹着,大声议论着什么或者来来回回的打水、上厕所。
“是傻子交了白卷,我就知道是她。”一个尚处在变声期的男声突破了那种低低的嗡嗡声,刘通飞快的夺过程雅的本子,举的高高的一页一页翻给所有同学看,哪怕他也知道根本没人能看清,“你们看,就是她!”
“果然是个傻子。”
“傻子交白卷,没毛病。”
几个女生也跟着小声嘀嘀咕咕,目光不断撇向程雅。
程雅一如既往的深埋着头,陆南桥注意到,她瘦弱的身子在轻轻颤抖。
“不是。”陆南桥站起来,微微垫脚夺过刘通手里的单词本,“是我交的白卷,她帮我写。”
“你?”刘通一愣,不敢相信这个时候竟然有人为“傻子”说话。
“嗯,我不会,刚吃完饭,谁要写单词,我就交了白卷。”陆南桥做了个时下小混混之间最流行的抹鼻涕的动作。
“卧槽,你牛逼啊,把那老泼妇嘴都气歪了。”刘通手下留情没有撕了程雅的本子,随手扔回桌面,竖着大拇指,真心实意的夸赞着。
“厉害!”李源也跟着与有荣焉,好像陆南桥敢挑战老师,就是她也敢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南桥交了白卷就是牛逼,程雅交了白卷就值得一番哄堂大笑。
就连之前满脸幸灾乐祸的女生们,都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崇拜和倾慕,好像陆南桥是什么大英雄。
只有程雅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陆南桥一如既往的跟朋友们聊天、吃零食、传纸条,中午没心没肺的飞奔向食堂,下午第一二节以音乐、美术、心理辅导为主的课认真听,三四节自习美美的补个觉,晚自习如果有老师上课就表现得乖一点,如果没有那教室就成了她们后面几排的游乐场。
眼看着时间到了七点半,最后一节课的课间有十五分钟,陆南桥已经有点累了,她打了个哈欠,注意到程雅没在座位上,一般这个时候,她会去厕所。
陆南桥其实已经决定放弃对程雅的观察了,因为她忽然觉得程雅就像是一个深渊,离得远了看不清,离得近了自己也会掉进去。
不是说她人难以接近,而是跟她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受,每一次她有意无意的回望陆南桥时,都让她有种自己是拉扯坠入地狱信徒的神一样的感觉,但凡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点不高尚、不道德都会被她回眸的那一眼给钉在耻辱柱上,像是白纱裙上的蚊子血,刺眼的可怕。
而她也舍不得自己的朋友们,跟着李源、刘通、江欣欣、米婷乃至全班全学年一起嘲笑、奚落傻子太容易,而走到她身边,就要走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一个不好也要被打上白痴或者疯子的烙印。
陆南桥觉得没必要,程雅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在人群中的无助,自己也只是压倒骆驼的众多稻草之一,她没钱吃饭、伤痕累累,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要闭上眼、闭上心,自己就又是那个没心没肺每天跟同学嘻嘻哈哈快乐的要命的陆南桥了。
就在语文老师带着厚厚眼镜走进来的时候,陆南桥发现程雅还没回来,她是个很守时的人,从不会迟到,也从不会不来上课,除非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她能有什么事?被班主任老师叫去了?被人欺负了?她不会饿晕了吧?因为早晨已经吃饱了,所以程雅中午没去吃饭,晚上也没去,陆南桥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
一开始还只是微微皱眉,强迫自己不要多看,后来开始不由自主的抖腿,到最后几乎每隔四五秒看一次手表。
“陆南桥,你怎么了?”前桌的女生徐亚男回头问。
陆南桥心不在焉,不想理这个带着外地口音的女生,随手扯了点纸,“没事,要拉屎。”然后她站起来,大声打断了老师讲课,“老师,我去趟厕所。”
老师大概是不耐烦被这种成绩偏差又不好管教的学生打扰的,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去。
陆南桥从后门出了教室,先在走廊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位于每栋楼两侧的女厕所,打扫卫生的阿姨只在每天早晨打扫一遍,此时这里的卫生情况可想而知。
“程雅?”陆南桥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当当当。”
没听到程雅的声音,反倒是第三个隔间里传出了敲门声。
陆南桥走过去,发现隔间门被一支笔给死死地掩住了,如果没有人从外面把笔拿开,在里面的人只能把门弄坏才能出来。
“怎么回事?”陆南桥帮程雅开了门。
“有人‘不小心’忘了。”难得的,程雅的语气里带了点尖锐,“谢谢你。”
程雅目光里透出的感激,远远多于陆南桥觉得自己应该得到的,她看到程雅的眼眶已经红了,程雅是单眼皮,眼睛不算很大,此时若有似无的泪光在灯光下格外闪亮。
一丝清风从窗口吹来,卫生间里难闻的气味散了一些。
“其实……”陆南桥有点不知所措,“那门不结实,你只要用力就能推开。”
“赔不起。”
程雅低着头轻轻吐出的三个字让陆南桥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陆南桥问。
程雅的笑让陆南桥觉得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没能立刻明白程雅的意思。
“在女厕所的人,谁看不见?”程雅不得不解释。
是啊,用一支笔死死掩住门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至少要试几次,而新苗高中的卫生间不算大,每次课间都有几十人排队,是谁要整程雅,当然是,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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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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