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江周从距离海岸线三海里的地方潜上岸,晨间的海风带着不容忽视的凉意。九月份的西雅图不算热,江周摇头甩去发丝间的海水,剩余的水分会在之后的三个小时内蒸发,只将盐粒留在衣服里。

他沿着临近州际公路的海岸线行走,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摄像头,他不准备搭车,一是害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对方,二是他发现自己还蛮喜欢徒步旅行的感觉。一条公路,一只背包,一个人,一段没有终点的旅程。听起来像是老式公路片,可惜现在没多少人愿意看这种电影了。

抵达时安全屋天色将黑,他耗费了整个白天步行至此,安全屋藏匿于一幢老式公寓楼内,住户中其中不乏毒///贩、妓///女、偷///渡///者、缓///刑///犯,鱼龙混杂足以一个雇佣兵混迹其中。江周拖着身子迈上五楼,在走廊尽头吸烟的混混们很快注意到这个新面孔,摇晃着身上的皮衣、铆钉、与数不清的纹身晃过来,单词混合着口臭从他们口中喷出,幸运的是江周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不幸的是他能听懂的那部分大多语义不善。

五颗牙齿、三根肋骨与两根鼻梁骨。如果凡事都有代价,那江周放的无疑是高利贷,看着一地蜷缩着呻///吟的人,他面无表情地进门落了锁,因一路奔波而僵硬的关节隐隐作痛,江周屈伸了一下手指,但还算不赖。

再见樊司让已经是隔天中午,许焉坐在沙发上整理资料,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说:“没想到当美国警察这么清闲,要不你也介绍我入行?”

“行啊,”樊司让苦笑一下:“昨晚接到报警,现在还没处理完。走吧,咱俩一起去警局。”

“那我还是不去了,”许焉合上笔记本,说:“出什么事了。”

“打架斗殴,打人的跑了,路过的人报了警。”樊司让耸耸肩:“不过那儿是贫民区,乱得很,没法管。”

“哦。”许焉对此没什么兴趣,说:“你来找我什么事?”

“雇佣兵Z的资料组织刚发过来了,包括他的真名、身体数据、行踪记录。”

“我也收到了,”许焉打断他说:“但那都是几年前的记录了,没什么参考价值。”

“我知道,所以我带来了这个。”樊司让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抛给许焉,许焉伸手接住,发现一个U盘。

“这是电子密钥,用它就可以登入西雅图警署的监控系统。”樊司让说:“等发现江周后再行动也不迟。”

许焉抬眼看了他一眼:“避开监控摄像头可是最基础的技能。”

“但仅限于他熟悉的区域。”樊司让接上他的话:“他需要时间侦查。”

“你想打他个措手不及?”许焉嘴角出现一丝笑意:“好吧,我试试看。”

“有消息随时联系。”樊司让匆匆说完就走了。

许焉若有所思地看着樊司让离开的方向,末了突然回过神般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楼知雨的资料信息。

“这么说楼知雨确实和组织没有任何联系?”

“没有,”卫星电话那端楚璟的声音微微失真:“楼知雨的祖父母是最早一批定居美国的华人之一,他的父母从小就在美国长大,他已经是第三代,和组织没有任何联系。”

“那樊司让呢?”

“组织内的注册雇佣兵,他的父母通过投资移民美国后才生下他,他们和楼知雨一家的确是邻居。”念完之后楚璟忍不住说:“哥你对人家的家族史这么感兴趣干嘛,你也想移民美国吗?”

“没事,”许焉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说:“组织让樊司让协助我完成任务,所以让你简单调查一下。”

“协助?”这个字眼显然在楚璟的意料之外:“就算没在菲律宾彻底解决Z,也不至于吧,你可是组织里排行最高的佣兵了。”

“不是实力的问题。”许焉揉了揉了眉心,说:“有事之后再说,拜。”

不是实力问题,而是信任问题。这一点无论是组织还是许焉都心知肚明,恐怕樊司让接到的任务也不是什么“协助”,而是“监视”——监视他是忠心耿耿还是怀有二心,是一心求胜还是心存侥幸。他和江周仿佛分别站在迷宫的出入口,而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是否是一盘死局。

许焉将U盘推进插口,电脑“滴”一声响起提示音。

“雨哥,我回来了。”

楼知雨闻声从电脑后抬起头,看见樊司让后皱了皱眉,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啊?没有吧,啊哈哈哈可能是排队的人太多了,”樊司让说着从背后托出一个纸盒:“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楼知雨扯了扯嘴角:“甜甜圈……你说有点事要出去,就是去买这个?”

“尝尝看嘛,”樊司让凑过去:“专程给你买的,顺便休息一会儿。”

“你的心态可真好,”楼知雨松开鼠标伸了个懒腰,露出屏幕堪称惨烈的监控录像,几个男人头破血流地滚在地上,呲牙咧嘴,显然十分痛苦。

“你还在跟这个案子啊,”樊司让探头看着他屏幕上的录像,说:“先锋广场那块的治安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打架明天火拼。管了也是白管。”

“那难道就不管了?”楼知雨一扬眉毛:“管了不一定能变好,但不管肯定会越来越糟,你身为警察应该要唔……”

樊司让拿起一个甜甜圈堵住他的嘴:“师傅,别念了。”

楼知雨没法说话只好翻了一个白眼,咬了一口甜甜圈说:“味道还不错,从哪儿买的?”

“派克市场旁边,”见楼知雨说好吃,樊司让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吗?我下午再去买点。”

“不了不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楼知雨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手里的甜甜圈站起身。

“哦……啊?那雨哥你去哪儿啊?”樊司让刚在对面的工位坐下,抬眼看见楼知雨正要往外走。

“去现场看看。”楼知雨摇了摇手里的车钥匙,说:“一会儿就回来。”

案情发生在一幢公寓楼上,墙壁上污渍点点,栏杆上锈迹丛生,和这一带混乱的治安一脉相承。案发现场早就被破坏掉了,被冲刷过血迹只剩下浅淡的褐色印记。楼知雨蹲下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试探性地叩了叩门也是意料之中无人回应。

比起信任,这一带居民对于警察的态度更趋于恐惧,哪怕自己是受害人是也不愿报警,唯恐遭受牵连,更别提配合警察工作了,这也一度让他们的工作难以取得进展。蹲得太久腿有点酸,楼知雨刚要起身,抬眼却看见公寓门把手上一个泛白的手印。

“这是……”楼知雨眯着眼仔细辨别了一下:“盐?”

这一点在调查报告中还未出现过,在盐粒的作用下,手印的纹理曲折在他眼中逐渐放大清晰。

楼知雨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喂,我是楼知雨,请立刻让证物组的人过来,现场有新发现。”

早至十天开外,迟至此时此刻,西雅图的监控一刻不停地播放,屏幕前的座位却空无一人。

许焉站在窗边向外眺望,郊区的视野太开阔了,他甚至连天空中飞过几只大雁都能数清,但它们从半个小时前就一只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成片阴云,或者是成群、成团、成队的阴云?量词从来不好掌握,它们的出现总是连绵不绝。

许焉思考时会皱一点眉,没人知道他是在想任务还是语法问题,其实两者的区别并不大,当你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往往已是覆水难收了。许焉突然想到人生也是这样,但人生不只是扣动扳机那么简单,也没有四个选项可供挑选。

许焉回房间“啪嗒”合上了电脑,掌心下电脑的主板烧得滚烫,仿佛各个部件间流动的不是电力而是烫得吓人的血液。许焉嘴唇轻动,默念着西雅图市最混乱的那些街区,与它们距离海岸线的远近。

车库里停着一辆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对于西雅图的富人区而言算不上高调,但也和谦虚没什么关系。许焉发消息给樊司让说“借用一下”,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放下手刹。快要下雨了,他希望早去早回。

他沿着滨海公路一路南行,无意与其他车玩追逐游戏,他开始循着公路,然后是岔路,导航显示他驶入了歧途,但是他执迷不悟,直到那个机械音竭斯底里地叫他掉头,许焉终于踩了一脚刹车,以免撞上闯红灯的人。

一目了然,他们不属于这一带,无论是许焉的亚洲面孔,还是阿斯顿·马丁看起来太新。街边开始有人向他吹口哨,挑眉毛,投来意义不明的眼光。这便是他们对待入侵者的方式,用嘲讽抵抗恐惧,用轻蔑掩盖无知。

许焉摇下车窗,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亚洲男人。街边画着浓妆的女孩冲他抛媚眼,说:“这不就有一个。”

“谢谢。”许焉笑了笑说:“但他比我高一点。”

“嗯……”女孩的两条细眉上扬着凑在一起,像是在努力回想:“他是你哥哥?”

“不是。”

“那就是情敌?”

“也不是。”许焉抿了抿嘴,补充道:“但我们曾经真的想要对方的命。”

“哦……兄弟。”车旁边的黑人小哥看上去被吓到了:“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许焉笑了笑。

“既然你在找他,那说明你比较强?”一个大块头更关心这个问题。

“可能吧,”许焉说:“我们有过很多次彻底干掉对方的机会,但是都没下死手。”

“听起来像**。”有人插话道,等红灯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嘘声。

“你觉得呢?”

“我只是觉得很疼。”许焉耸了耸肩:“我该走了。”

人们似乎才注意到由红转绿的信号灯,以及快要下雨的天气,他们赶在倒计前匆匆通过。

一个老者路过车窗时说:“孩子,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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