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玉韬没有应答，他只偏了下头，看了看纪贺的攥起的拳。
与此同时，一声高呼径直打破了这诡异又沉默的平衡。纪贺竟然看见了一个火人，他破开大楼安保的阻拦，疯狂又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如果不是现在没有所谓的异能之类的玩意儿存在，纪贺真觉得是自己眼花了。但那真的是一个火人，或者说，那是一个全身烧着如浴火般的人。
他的Alpha信息素混杂着爆燃的糊味充斥着整片区域，迎着一阵阵风迅速飘散开来，不少路过的低等级Alpha或Omega已经捂着鼻子开始恶心干呕。
那人周身的火严密地包裹住了他，但他的动作毫无迟滞，就像动画主角一般张开双臂，用高音调咆哮了几句纪贺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接着瞄准了方向，一弯腰，突然冲向了他们这边的阶梯。
曹宁见状逃也似的往后跑，跟脚底抹了油一样，倪玉韬却没有退后，他盯着那人，居然在微微怔神。
纪贺来不及多想，侧身从阿卢伸臂护住的身影后钻了进去，整个揽住了倪玉韬的腰，径直倾身将他往后扑倒去。
他用的劲很巧妙，倪玉韬差点以为自己要摔了，但他的皮鞋几下蹬地后，只是踩中了纪贺的脚背，接着便稳稳地斜身在几步远的廊柱上刹住了身。
他只下意识地攥紧了对方制服上的领带当作支撑力，惹得纪贺黑西服里面的白衬衫都微微皱变了形，整个人呈一种向前倾的态势压了上去。
而纪贺的手还正卡着他的两只胳膊，如果不细看就真的像是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一般。
又是熟悉的清淡如水般的信息素，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倪玉韬居然闻到了纪贺的信息素。
这次没有血腥味，而是很纯粹、很明显的味道。
盐味，犹如夏日的风刮过盐山的感觉。
倪玉韬抬眼后与纪贺猝然对视，第一反应居然是修养很好地说了一句“抱歉”，以掩饰一闪而过的失措，然后把手和脚都迅速挪开了。
两人离得很近，接着便是倪玉韬侧鬓上微长的头发拂过他额角的感觉。
明明是盛大且混乱的场面，可某些感觉却像用了放大镜一般无比清晰。
纪贺说不清楚原因，或许是因为在他想清楚之前倪玉韬就已经离去了。他走到还在看着情况的曹宁面前，眉眼已经冷了下去：“曹总，外面灰大，不打算进去避避吗？”
曹宁面露温和，但其中的得意藏得也并不深，一睹便知：“当然。”
他们一行人就散布在洁白的长阶梯上，任由阶梯下如何阻拦，如何收拾残局。纪贺虽然背对着，但听到了灭火器的声音，夹杂着不少诸如“压住他”“灭火”之类的吼叫声，他们的气氛却始终诡异。
倪玉韬声音不大，在一片混乱中更显得微小，但在纪贺耳里却字字如撞钟，他看见了倪玉韬眼眸里闪烁的火光，那起起伏伏的火苗就像自己胸腔里的心脏一般跳动，一下一下，清晰可闻。
他天生的猎人本能告诉他，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缓缓转动了。
几人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助理或保镖近身的配置，但只带了两个保镖却没有助理的确实不多，倪玉韬就算一个。
他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正楼梯上正在和助理交谈的云一峰，对方也是一眼就晃见了他，但并没有作何反应。
云一峰和云氏有牵连关系，云绍虽然不是他直系亲属，但云老爷子却是他亲爷爷。
爷爷还是疼孙子的，知道孙子不想管事，因此也没把烂摊子给他，而是分出除云绍外占比第二的股份，转到他名下，让他做二把手的同时还能去另开辟自己的经济地盘，坐收两边利。
他和云绍不和虽然是众所周知的事，但默认的规矩也是规矩，这种事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谈。倪玉韬用把柄将云绍逼得主动称病后，这次常任代表的名号自然落到云一峰头上。
云氏和哈希向来敌对，两人是发小也不能在众人面前表露相熟，不然其他常任的面子该给还是不给？两人都明白，自然默认眼神即招呼。
现在所有人都站在大厅里却都没有往上走的意思，倪玉韬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考虑什么——自然是外面刚刚的突发情况。
在常会的正门突发恐怖暴力事件，还选在今天这个一年一度的日子，有何意图简直藏都不用藏，不傻自然知道。
有人不想让他们开这场会。
这场会的主题早在之前就可以定下并预告了，在场所有常任的智脑里相信都存了不少等会儿即将用上的发言草稿，现在遭遇如此恶**件。这稿还能不能用上？这会还开不开？所有人都是等一个人带头发话。
所以倪玉韬一进来，即使没有说什么，很多人还是把视线往他的方向探了又探。然而他从始至终都那么淡然，只是默默站在靠近门口的窗外，冷冷地盯着外面赶来的警察处理现场。
纪贺虽也觉得稍有不对，但看这气氛自然还是没有开口，倒是倪玉韬突然转头看他：“你的智脑呢？”
纪贺露出自己的手腕上的银黑色手镯：“在这里。”
倪玉韬瞥了一眼，状若随意：“看看今天的天气。”
纪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答道：“晴转阴，半个小时后可能会有雨。”
似乎是料到了一般，倪玉韬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淡然模样。
他只是转头看向阿卢：“叫他们搭个雨棚吧。”
建筑是救不了了的，但那人**后的余烬还没散去，这雨一下，证据就真的一点都留不住了。
阿卢看了看智能，趁此期间，纪贺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曹宁。他自以为离开了倪玉韬的视线范围，面上的小人之态简直露骨，唇角的笑意不加掩饰。
“他带了个新助理。”这话是突然抬头的阿卢说给倪玉韬听的。
“说说看。”倪玉韬的眼神收了回来，好像提起了一点兴趣。
“菏城燕大的高才生，是个博士，对气象确实蛮有研究的。”阿卢跟了倪玉韬这么多年，听了刚刚的那番话，自然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这招棋下得也是险，赌着天气来给证据毁尸灭迹。
“那栋建筑是云氏的房产大楼，主营业务与人员都在那块。今天是非工作日，楼内没有多少人员，伤亡比应该很小。”虽然时间很短，但阿卢的调查动作很快，几乎惊到了纪贺，“可云氏旗下房产至少也得排前五，这一下估计会丧失很多既有优势。”
这是阿卢第一次在纪贺面前表露出这一面，但眼见他和倪玉韬互相默认的反应，显然这才应该是两人平时沟通的正常模样。
这一下纪贺才真正对“贴身保镖”这个身份有了实感。之前其他保镖不是没向他探听过平常训练内容，但纪贺三缄其口，因为阿卢曾经告诫过他：“你和他们不一样。”
如今才总算知道，原来“不仅需要体力，更需要脑力”不是阿卢说说而已的。
贴身保镖，不说什么七窍玲珑心，但至少能接住倪玉韬的任意一种思维。旁人看了他们的保镖身份，自然不把他们当回事，只认为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莽夫Alpha，但倪玉韬赌的就是这个思维定势——打就打措手不及。
所以，倪玉韬当真是看重了他的实验品身份，毕竟他基因里自带的优秀因子远比普通的Alpha要强，更别提他还是个S级Alpha。纪贺在心里如此想着。
他独自思考，再回神后两人已经不知道聊到了哪里去，只听得阿卢继续说：“可曹宁未免太贪，得了一就想得二。烧了那栋建筑，还专门派了人，不仅想让云氏和哈希结下梁子，还想让这场会也开不成。”
倪玉韬听完后没说什么，顿了一下却兀自笑了起来：“他以为抓住了我的软肋，但他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看了看墙上正默默走着的时钟，接着便抬脚往正楼梯走去。
他穿过了人群，人群的视线便随着他转动，直到他在第六级阶梯上扶着扶手站定，居高临下地回头看向呆立的众人：“各位，到开会时间了，该上楼了。”
霎时间，连弱小如蚊蚋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整个大厅如死一般寂静。纪贺站在他下方两步的位置，都觉得自己的后背犹如被千万根针刺一般。
曹宁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了，连脊背都有些微微内缩，但他到底还是憋不下一口气，压抑着语气开口：“小倪总，外面刚刚发生了那事，现在正常开会怕是不妥当吧？”
在场不少人光听到“小倪总”三个字时就已经倒吸一口气了，听到后面更是大气都不敢喘，自认这里没有他们说话的道理，自然是不敢吭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等待倪玉韬再次开口。
而倪玉韬表现得很正常，他甚至连过多的思考都没有：“外面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曹宁怔了一下，想开口反驳：“可……”
倪玉韬径直打断他：“我很想听听，曹总是听懂了那人说的话，还是知道那栋被烧毁的建筑与那人有关？
“外界，根本没有人在乎我们究竟在哪开会，即使把会议现场搬去曹氏大楼，都毫无问题。现在会议厅还有直播媒体等着，相信没人想闹笑话吧。”
他说得淡定，语气平稳，但不亚于投放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时间正厅里针落可闻。
可无论如何，这话曹宁都必须接下来。他满腔怒火与讶异无处发泄，憋得连眉毛都在颤抖，可还是装得和颜悦色：“那当然，会肯定是要照常开的。”
见状如此，旁边便有人见势出来打哈哈：“既然如此，咱们赶紧上楼吧。”
倪玉韬收回眼神，带着阿卢和纪贺继续往上走去。他的步伐如此沉稳，规律得如同墙上的那面钟，时针运转“咔嗒”作响，划过零的时候，他的最后一抹衣角消失在拐角，所有人才像终于有机会呼出一口气来。
曹宁几乎同时背过身去，狠狠地磨着自己的后槽牙，脸上的深刻皱纹扭曲到拧成一团：“该死的小子……”
他在自己的交际圈浸润这么久，被奉承多年，早就养成了四平八稳的性格，取巧投机、大中窥小才是他的作风，“冒进”“风险”这些词与他根本不在一派。这次要不是倪玉韬临时阻挠了计划，变化得措手不及，他也不会如此行事。
他认错了自己，也认错了倪玉韬，以为倪玉韬和他一样寸利必争，所以势必瞻前顾后，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可倪玉韬根本不在乎这些。
偏偏这时，云一峰还好死不死地过来添了一把火，他皮笑肉不笑道：“曹总，快上去吧，晚了可就迟到了。”
曹宁笑得脸都僵住了，点头应好，插在兜里的拳头却是捏了又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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