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会表面看来只是繁星和地核的权益洽谈，实则七个常任，没一个省油的灯。上中下三区，他们都有各自的利益代表，背后都是几个家族的利害关系，牵扯到的人不是光数数手指就能算过来的，更不能用简单的商人或政治场来划分他们的身份。
一般来说除非硬性原因，都不会换人参会，这次的云绍算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倪玉韬自然知道其后原因，虽然没有明白告知云一峰，但凭他那个狐狸脑子自然也猜了个半差不差，其余的人则要看云绍那张脸的厚薄程度了——肯不肯把自己给别人挖了坑反倒把自己埋了的事给全部兜出去。
不过光看今天曹宁这一出，想必他即使不知道一些琐碎细节，也至少知道了个大概。
进了会议厅，布设整齐，七把座椅稳稳当当放在正中，楼下的人还未上来，只有中间的主持人位置上坐着一人。
其余台下的座位都是留给媒体或其他非常任人士的，大多都是落选的主持人，或者对某一常任的位置有所窥视的人。
设这些位置也是为了表面上的名声好听，因为在座各位谁都清楚，七个常任怎么可能说动摇就动摇，所以台下之人的主要目的也落在会议结束后的交谈上，争取给七个常任多多少少留下些好印象。
为保中立，主持人一般是非匿名民主投票选出的，主要负责推动会议流程，确保没有偏私藏私，与各大家族或企业都无关，所以大部分都是来自中城区的商业新贵。
这位置是一年一换，所以理所当然，今天坐在中间那把棕色正椅上的人倪玉韬也看着眼生。
对方从他进门起便冲着他礼貌地微笑点头，一副十分亲和的样子，倪玉韬权当看不见，客气点头算作回应后，往右边第二个位子走。
他的身后一共有三个座位，前两个后一个，前面的右边已经坐着一个人了。那人见他们过来便悠悠一抬眼，高挺鼻梁上架着的金框眼镜反了一下光，随后他便看着倪玉韬勾着唇笑了：“资料在这里。”
他伸手递出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看其中厚度，里面应该夹了十几页的纸。
虽说现在的人已经将智脑作为自己依赖的东西，习惯用它操控一切，也十分便利，比如在脑子里想想，不用手操控就能拨打电话、记录信息、拍摄录制等，但是他们涉及的信息毕竟特殊，机密的东西占了大半，用纸质文件还是最保险的做法。
倪玉韬没有在意他并未起身，只是垂下眼接过文件夹，在椅子上落座，然后拿起笔开始沉默地翻阅。
他应当是不高兴的，纪贺心想。
虽然接触的时长其实并不多，倪玉韬也是惯常冷漠的模样，但他情绪低落的时候也有自己的小习惯，比如像现在这样，沉默到极致，连身上的些微生气都散了个精光。
他自然而然地在后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下，将前面两个留给阿卢和那个男人，从两人中间逼仄的夹缝中看着倪玉韬仅露出一点的侧颜。
也就在此时，他的智脑在他的脑海里发出了一声“嘀”的提醒，眼前惯常地铺展开浅蓝色的悬空文字信息——是阿卢传给他的。
纪贺移眼看了下正在他前面小声侃侃而谈的两人，也明白这是因为不方便直接给他讲，便自顾自浏览起来。
信息其实不多，而且只关乎一个人，前面那个男人。
他叫项青生，Beta，倪玉韬的秘书，是老倪总倪江派到倪玉韬身边的，很早就开始帮助倪玉韬成事。原本该碍于倪江这层关系而有所忌讳，但项青生背景干净，做事也的确勤勤恳恳，这十年间都没出过差错。
如果这时候将他换下，多少有些卸磨杀驴的意味，这让其他的下属如何想，反而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与麻烦，因此，一来二去项青生便确实留住了。
但倪玉韬肯定还是对他存着顾忌心的，否则阿卢也不会把如此详细的信息给纪贺看，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见到他一面。
倪玉韬看着手下的一沓资料，终究还是把眼睛抬了起来，瞧向右前方那道多少有些炽热的视线。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厌烦，从主持人刻意的笑颜上挪到他桌前摆着的三角名牌上，看了一眼名字——安书达。
这三个字就跟普通的其他任何字没有区别，倪玉韬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他，所以更觉得他的好意来得过于刺眼。
能被选上这个位置，背后的城府以及明晓事理肯定都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做事不说思考周密，起码也要做到体面且滴水不漏，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直勾勾地朝倪玉韬表意，显然有着更大的野心。
只是这野心究竟是他本人的意愿，还是背后另有他人属意，就不得而知了。
他没再想，云一峰已经在他左边落座了：“上次见你，你就烦，这次还是这么烦？”
两人的座位也邻近，此刻交谈也不显得突兀。倪玉韬把眼神收回来：“安书达，你有印象吗？”
闻言，云一峰看了一眼斜方一眼，哼了一声：“知道啊，最近才冒头的新贵嘛，据说为了抢这次主持人位置的投票占比额，花了不少钱呢。”
“只是个主持人而已，他图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了。”云一峰挑了下眉，接过助理递来的资料夹，放在手里拍拍，“看样子……你对他挺有兴趣啊。”
“兴趣说不上，只是觉得他做事蛮直接的，直接到……”倪玉韬垂眼到文件夹上，语出惊人，“想把他的眼睛扭下来。”
云一峰闻言，眼睛里的光一下子亮了：“怎么惹到你了？”
倪玉韬没搭话，转开话头：“好好看你的发言稿。”
许多人都已经落座，渐渐地少了交谈声，唯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倪玉韬看了看智脑的时间，还有一分钟，他索性不再看稿，只是交叠了手看了看曹宁的方向。
曹宁显然刚刚被气得不轻，虽然他们隔着一个对角线的距离，但倪玉韬还是可以看到他铁青的脸色。
上城区三个常任，倪氏、云氏、曹氏，他、云绍、曹宁，就像三国鼎立一样三方制衡，这回云绍主动卖了破绽，换成了云一峰，会议在倪玉韬的半逼迫下正常进行，如今曹宁即使有翻天的本领，也回天乏术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好了不少，侧脸看了看身后。项青生正在垂眼看智脑，阿卢恰好盯着前方。
这一转头他便以为倪玉韬是要叫自己，正想对上目光问问干什么，谁知道倪玉韬的眼神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很明显地掠过了他，从右边那里一闪而过，收得极快。
阿卢一愣，右一扭头，撞上了纪贺刚刚抬起的眼。
纪贺显然很疑惑：“怎么了？”
阿卢轻轻呵了一口气：“没，要开始了，看看你。”
铃声响起，会议开始，直播开启，智脑显现。
会议内容会实时转播到收看该会议直播的所有人的智脑内，自动加载字幕。为了避免错误，也会有人进行实时监督，也就是坐在观看席的媒体。
主持人安书达首先发言，先是按照流程规定强调了本次会议的基本注意事项，接着通报参会人员，念到倪玉韬的时候，也很寻常，但接下来，他却把第一个发言人的顺序给了倪玉韬。
倪玉韬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起眼来瞧他。
主持人有资格决定每个与会人员的发言顺序，每次顺序大差不差，如果没有紧要关联事件的涉及人员，通常都会按照从左往右的座位进行，而倪玉韬坐在右侧靠中的位置，怎么算都不该他先发言。
这场会议是讨论地核与繁星的合作事宜，而这个顺序无疑是将倪玉韬推上了焦点位。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倪玉韬身上，此刻再不发言显然已不合适。
倪玉韬把话筒抬高了些，语气平板，似乎没什么波动：“主持人，我想我需要强调，这个发言顺序不符合寻常的规定，希望你多加考虑。”
安书达显得很淡定，似乎早就想到了，回答得不急但反应很快：“这次发言顺序是符合第二十一次会议决定的，我想没必要修改。”
第二十一次会议决定，是在地核成立第三年时敲定的，决定第三条，如果主持人认为该会议内容偏向某位发言人，或对某位发言人有利，为了避免争议，可先让该发言人以初位顺序发言。
他这一提，无疑是对倪玉韬的形象板上钉钉，明面上虽然笑意盈盈，但这下谁不知道他是个笑面虎——暗地里骂倪玉韬才是这场会议的首位获利者。
这下不仅通过智脑刚搜索到关键点的纪贺紧了脸色，连坐在他前面的阿卢和项青生都挺直了腰背，唯有倪玉韬还是之前那副模样，连话筒都不曾挪动。
寂静一片的会议厅里，倪玉韬开口了。
“谢谢主持人邀请，那我进行首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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