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在外面聊什么，但是时间还是随着倾斜的日光渐渐挪移，中止时间很快过去。
倪玉韬似乎对时间早有把控，在仅剩一点的时候带着纪贺回去了。他们下楼梯的时候底下的会议厅出奇地安静，虽然没有几个人仰头看，但多多少少都会分过来一些余光。
纪贺已经多少习惯他们这样的状态，更别提倪玉韬，几乎没分给他们半个眼神，但当他们落座后，阿卢的脸色也称不上多好，这就有点值得在意了。
智脑私聊频道毫无提醒，阿卢只留给后座的纪贺一个背影，纪贺一时间不知道他的心思。
安书达正常过渡发言后，开始组织下一轮投票，他脸上的笑淡了些，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准备开启下一轮投票。各席代表如有补充发言，可按钮示意。”
他话音刚落，曹宁那边就慢悠悠地按下了桌面上的黑色钮键。
安书达示意曹宁发言。
曹宁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倪方的提议，确实有不少利处，我们充分理解其背后关于不同种族、不同阶级的改善之意，但是以局部来实验，从而定夺整体，未免显得不够妥当……”
他话还未说完，一旁大屏幕上倪玉韬的发言按钮就突兀地亮了起来。纪贺心里一惊，扭脸去看他，只见倪玉韬握着话筒，眼神看向了安书达的方向。
这是要发言的意思。
曹宁微张的嘴还没收回去，正想开口抗议其打断他人发言的无礼举动，安书达就已经先他一步地抬手示意倪玉韬发言。
曹宁的脸一瞬间就涨红了，目光不断在倪玉韬和安书达之间扫动，气得额头一抽一抽的，甚至冒出了冷汗。
但他也不能说安书达的行为是错的。根据地核规定，主持人有权在草案提出方抗议他方发言时，让其中断他方发言，进行自方阐述讲解。
虽然这规定给了一个基础的大前提，但决定权还是在主持人手里。
安书达这个几乎没有犹豫的判断，显然在这个时候给了曹宁及在座各位一个明确的讯号——他现在在偏向倪玉韬。
倪玉韬的样子倒是显得很从容了：“我有必要提醒曹方，不要随意扭曲他方的发言意图和草案提出目的，关于我方是否有‘关于不同种族、不同阶级的改善之意’，是需要再做定夺的。”
他字字铿锵，底气十足，把字里行间埋的雷拿到台面上来说，反而把曹宁的小心机衬成了明晃晃的歪曲。
谁都知道倪玉韬提出这个草案是为了繁星着想，但他本人偏偏不承认，不但不承认，甚至还在此时专门点出来，倒叫其他想抓住这个把柄谈事的人无从下手。
刚刚的中止时间，各方都在进行内部讨论，偏偏倪玉韬一个人带着他的一个保镖上了二楼，剩下阿卢和项青生两人沉默地坐在位子上。
寻常的会议，即使表面上坚称不允许彼此沟通，但各方也会明里暗里用眼神、智脑私聊等秘密方式进行沟通，好让最后的投票结果不伤害到彼此根本的利益。
这已经是他们默认下来的潜规则。
但倪玉韬这一手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再次开会，他们其实每方都在隐隐观察倪玉韬的态度。
曹宁揉了揉额头，竭力镇定。
倪玉韬今天的表现真让人握不住脉络，捉摸不透。
在安书达的示意下，曹宁再次发言：“我将修改此前的说法，重新发言。”
他直接省去了前面一大段，直接讲到结果：“倪方的提案在我方看来略微欠妥，即使小片区域的成功也无法断定整体成功的必然，因此，不能开此先河。有一必有二，如果此次通过了，下次的通过便会成为既定事实。”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才道：“因此我方是绝对不可能投出赞同票的。”
这话一出，其实并没有让多少人惊讶，在刚刚的投票结果里已经很鲜明的看出，即使是在大多数弃权的情况下，曹宁还是坚决地投出了反对票，作为一举一动都要受到众人关注的对象，他不可能直接倒置态度。
所以从一开始，倪玉韬就没想过要争取他这一票。
现在的变数就在云一峰和中城区两者之中。
云一峰瞥了一眼倪玉韬，并没有要求举手发言，反倒是中城区的其中之一起来赞成了曹宁的说法：“我方也是同曹方的观点一致。”
这下变成了二比二。
剩下那个中城区代表被众人目光注视着，干脆低下了头，望着自己桌上的名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书达又推进流程：“还有哪方代表需要发言吗？”
台下无一人应答。安书达似乎早有所料，接着便道：“既然无人想要补充发言，那我们进行第二轮投票，请按键。”
“哔”声之后，出现此起彼伏的按钮声，按钮前有牌版遮挡，算是给了一个相对匿名的权限——虽然大家都已经在心里知道究竟是谁投了哪一类票，但还是有这种表面功夫。
可这次，显然超出任何一个人的预期了。
大屏幕显示结果：四票赞成，两票反对，一票弃权。
结果就此出炉，倪玉韬的提议草案被通过。
纪贺在后方由衷地为他鼓掌。
而倪玉韬看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同他身后扬起嘴角的项青生和阿卢对比，他似乎太过平静了。
安书达做常规流程的结尾发言，全然没有在意一旁的曹宁脸色有多难看，倪玉韬已经收拾完资料夹，在结束的一锤声响后，径直起身，把文件都给了项青生。
“辛苦了，可以收拾后回去了。”
他身上的制服因为刚刚的久坐出现了皱痕，但他已经没有心思管了，打发了项青生之后，带着阿卢和纪贺迅速坐上了车。
倪玉韬摆摆手，拒绝了阿卢递过来的水，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表情沉沉：“这投票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阿卢表情一僵，纪贺更是直接问出口：“为什么？”
倪玉韬瞧了他一下，把刚刚定在阿卢脸上的视线轻轻挪到他这里了：“王筝和我当然应该投赞同，曹宁反对，中城区其中之一反对，这是确定的票数。
“还有两票赞同和一票弃权。这个票型很奇怪。云一峰不可能投赞同，只有可能是反对或弃权。”
但两票反对已经满额，不可能再多出一方。
之前他们就商议过，无论从各个角度看，云峰都不可能投出一票赞同——这一票不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投出赞同，不仅不利于后续的合作，更有可能把他们的关系拉入不妙的境地。从长远来看，绝对是亏的。
他歇了话口，反应过来的阿卢一下子顶上：“还有中城区剩下那一票和主持人那一票，莫非……他们都投的是赞同？”
这虽然是个猜测，却犹如破天惊雷。
中城区剩下那一票，可能有很多理由投出赞成，那个代表自己心中也明白，投出赞成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很严重很严重的后果，于是在曹宁和倪玉韬之间选择了倪玉韬，做了个平等的选择题而已。
可他们谁都知道地核会议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个主持人，任何一个都是默认投出弃权票的。
不仅因为他们要保持主持人的中立态度，更因为他们大多数没有背景，如果猛然站队其中一方，只会给他们自己招来更严重的后果，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主持人愿意把自己的大好前途赌在这上面。
只是一票而已，少了他们，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万一多了，这就有很多值得谈起的了。
纪贺听到这里，也多少明白了自己没有猜测到或者没有在意的情况，他在两人的沉默中开口：“安书达想要的是什么呢？”
宁愿赌出自己的前途，也要让倪玉韬这个草案必定通过。他的野心究竟在哪里呢？
倪玉韬迎上纪贺的目光，不偏不倚：“很简单，他在告诉我，他要站队我。”
之前的那些强硬态度、临时转变的发言顺序，都是给这个结果铺垫的路。
他没有看阿卢，接着冲纪贺道：“把他的联系方式调查出来，给我。”
阿卢打量了他们俩一下，在看到纪贺偏转过来的目光时，很肯定且短促地点了一下头。纪贺得到肯定反应后才收回目光，开始按照之前阿卢所教的，操纵智脑调查。
倪玉韬自然观察到了，却并没有表露什么，只是等两人各自忙碌去后，望向窗外，突然在掩住嘴唇的手心处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会议厅中，曹宁还坐在位置上没走，他看着刚刚起身的安书达，用手指大力叩了叩桌子。
“小安总，我们可能需要聊一下。”
他的脸可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
今天的事没有一件是顺心的，从一开始的混乱到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结果在最后的投票上栽了大跟头。
跟他相比，安书达显得很平静，也很坦然：“我们之间可能没有什么需要聊的。”
安书达转身欲走，结果却被曹宁大声喝止：“你可想清楚了。”
他收了点音量，却还是带着极其明显的威胁和愤怒，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下一秒就要将所有生命吞噬入腹：“你怎么得到这个主持人位置的，你还记得吗？在这个关头选择背叛，你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你，想清楚了。”
几个月前找到他的那个人，带着清贵的身躯跪在他面前，作势要捧起他的脚表示自己的忠诚的那个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一脸漠然且自傲地宣告背叛。
曹宁从未……从未栽过如此大的跟头。
安书达在他的愤怒中居然笑了：“我当然想清楚了。”
一年一回，我等不到，也不想等到第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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