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玉韬是想直接回屋子睡觉的，谁知道回主屋的时候倪盼山已经在大厅等他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表情显而易见的阴沉，阿卢站在他身边，正在说些什么。
倪玉韬认命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撑着下巴缓着精神。
幸亏刚刚在车上好好地睡了一觉，否则现在真没有什么心思坐在这里。
倪盼山看了看他，从旁边递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水过去。倪玉韬接在手里，喝了一口，接着便靠着椅背微微打盹起来。
等阿卢说完离开，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他们两个人说话嗡嗡的，又低又小声，倪玉韬想不睡着都难。
倪盼山拿起那杯水，在这个气温下它已经冰凉了，于是他用它贴了贴倪玉韬的侧脸，惹得对方几乎是同时清醒了。
迷茫的眼神转成了抱怨：“哥……”
倪盼山一看便笑了，眼尾弯弯：“就这么几天，搞出的事情倒是不少。”
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惊慌，对此应该没有什么意见，所以倪玉韬也只是平白应答：“一件接一件，循序渐进罢了。之前的实验地计划也跟哥提过，只不过这一次恰巧堆在一起了。曹宁老想给我使绊子，我……”
“你手怎么了？”
倪盼山打断他的话，注意力全然被他的手腕吸引走了。
倪玉韬的手指摩挲了下脸颊，显得漫不经心：“我以为阿卢跟你说了呢，那你们俩刚刚在说什么？”
“他只跟我说了维警来找你麻烦，没跟我提这个。”
倪盼山作势要将绷带拆下来看看情况，却被倪玉韬用手指抵住：“不用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拆了还要绑回去。”
倪盼山看了他眼里若隐若现的红血丝，把手收回去了：“被欺负了的话，跟我说。”
看到倪玉韬点点头，他才继续道：“这次的会议结果虽然是你想要的，但是后面肯定有更大的阻碍，不会这么风平浪静。这次维警的事情应当也与曹宁有关系，我会叫他们私下去查。”
他话说得太多，只好清了清嗓子，偏头去看倪玉韬：“所以后续你的计划是什么？”
倪玉韬盯着自己的鞋尖，有些发呆的样子，可是思绪还是很清楚，全然没有刚醒来的样子：“这毕竟不是个零和博弈场，所以肯定是有双赢局面的。只是还要等一段时间。短期来看，我还是得先面对曹宁。
“他现在主动出手，把我当成鹰，那我肯定不能如他的愿，自然要后退一步。”倪玉韬冷笑了一下，“鹰鸽博弈，他变成鹰的话，我就当鸽子吧。看看是他的体力消耗大先逃走，还是我的耐力更持久。
“至于他的鹰同伴，我会尽快帮他找到的。”
倪盼山看着他的表情，思考了片刻，稳定的气息有条不紊地从他身上溢出来，开口便沉沉如山，给足安全感：“那你既然想清楚了，就放手去做吧。长远来看，肯定是不吃亏的。”
有了他的背书，倪玉韬更为从容不迫了，笑意真情实感地从眼角眉梢冒出来，声音温和不少：“哥很久没夸过我了。”
“其实是想骂你的。”倪盼山想揉揉他的头发，但看他太累了，便没了动作，“胆子太大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倪玉韬托着下巴，开始闹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是吗，我还觉得哥的思维模式太好猜了呢。”
倪盼山也不限了，嘴上开起玩笑来：“谁比得过你八百个心眼子，上一秒还一副冷淡的死人样，下一秒就跟要杀人一般，比暴风雨还善变。”
“我就当是夸奖了。”倪玉韬哼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哥最近都在家，不出去了吗？”
“这段时间现在这里待着，等一切都稍稍安稳下来，我再走。”
否则放倪玉韬一个人来应对虎豹豺狼，他也待不安稳，没法独善其身。原本已经打算离开了，半路还是停了下来，吩咐剩余事宜，接着返回这里。
“那哥公司那边暂时交给谁来处理？”
“项青生。”
倪玉韬的表情明显一滞，弯起的嘴角都压了下去：“我才让他休息，哥就又找到他了。”
地核会议那晚，倪玉韬就给项青生发了通知函，让他带薪休假，主要目的还是不要让项青生夹在自己和倪江之间不明不白，没想到倪盼山又给他找了回来。
“休息？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弃了他，把柄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我公司那边没什么事，他这样也算正调，甚至可以算升迁，口舌再多也影响不到你，你怕什么？”倪盼山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况且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扛下来的。倪氏不止你，也不止项青生。走了一个他，也得有下一个人在名头上顶上来才对。”
“我哪有什么怕的，怕的话我根本就不会给他发函，我不过是平衡了利弊做出了最优解。只是哥的公司这么交出去，后面有了问题不就是我的错失吗？”倪玉韬像是忽略了他的后半段话，半开玩笑道。
倪盼山挑了挑眉，知道他故意避开就是不想提，也任由他去：“一个公司，算什么大事。当时接管也不过是为了给你腾位置，顺便堵住别人的嘴。”
说到这里，他往前俯了下身，声音压得更低了，转开话锋：“我是不对你们两个发表什么意见，但你现在身上的Alpha信息素，未免也太浓了。”
一股咸味，冲得很。
他没有指明人，但倪玉韬很是清楚他说的是谁。
他眼睛左右一转，向倪盼山回望过去：“刚刚……有些特殊事情，他帮了我忙。”似乎觉得遗漏了什么，他又补上一句，“哥不必去找他麻烦。”
倪盼山脸上的笑很浅地僵了一下，随后淡然地接话：“那是自然。”
“我最近有在考虑把阿卢和他……”
倪盼山打断了他，语气不咸不淡：“你对他这么信任？”
倪玉韬抬起眼帘瞧了倪盼山一眼，似乎对他这种莫名冷下来的语气感到费解：“当初的阿卢不也是这样的吗？该做的背景调查、该有的信息素报告都有了，他的条件也不差，没什么问题。”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说了一大串话，倪盼山越听表情越淡，听到最后就只是扬起唇角，边点头边对倪玉韬说了一声“好，你决定”。
他们这里正在东一嘴西一嘴地聊天，大门忽然被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倪玉韬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
“实验地这种大事情，现在都不跟你父亲商量吗？得罪曹氏、云氏不够，现在干些明面上杀人的勾当，维警的事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还带着明显的老态，但句尾全是重音，一听就尽是责备与怒意。
倪玉韬没回头，只是依旧瞧着鞋尖，反而是倪盼山开了口：“小韬没有做，而且他有自己的判断。”
倪江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带着浑浊气息的声音在倪玉韬背后响起：“蠢东西，什么判断，都是糊弄你们的玩意儿。我怎么生出你们两个看不懂局势的儿子。”
说到这里，他一顿，音调扬了起来：“说了多少次，别学你妈……”
倪盼山径直打断：“父亲！”
倪江停了声，一股气却大力地从鼻腔里哼了出来，极其明显。
倪玉韬垂着的眼皮轻微颤动了一下，连搭理都没有兴趣，再听下去都感觉脏了耳朵。
他看了倪盼山一眼，把跷着的腿放下便站了起来：“哥，我回屋了。”
倪江见此正想接着怒骂，结果被倪盼山一横胳膊给阻断了。他看着倪盼山并不好的表情，咽了咽口水，终究吞下了想说的话。
倪盼山便转朝倪玉韬点点头，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握了握他发凉的指尖，声音又低又温柔：“好好睡觉，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谢谢哥。”
他没有走旋转楼梯，而是径直往直梯走去，按下上行按钮后，电梯很快到达。
分明是常走的电梯，此刻却在大厅的暖黄灯光下显得更严肃冰冷，背板反射着银白的冷光，照在倪玉韬的半边侧脸上。
他走了进去，在特定区域刷下智脑后，按下了个人的特定楼层，电梯门缓缓关闭。
在渐渐合拢的中间夹缝中，他终于看了倪江一眼。
苍老的男人，还是带着那副残破的沟壑纵横的旧皮囊，为了自己所谓的晚年尊严，恬不知耻地做着让人生厌的事。
他逃避，不想面对，便放任倪盼山去应对，逃避心和愧疚心搏斗，他的内里好像在泣血。
一个人的昏暗电梯里，倪玉韬的身躯渐渐地缓缓地垮了下来，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般，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再将头埋了进去。
空间静静的，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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