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寿星足够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与她跳舞的人如果不是许惟，未必会受到这么隆重的关注。
眼下的许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衣饰华贵，气质出众，可人人都知道，哪怕十分像从前，到底也只是一个过了气的天之骄子。
他风光时，看戏的红眼病最多，他没落时，红眼病全得转为势利眼，没了耀眼的家世陪衬，他这个人，就再没光环可言。
许家的没落，惋惜的毕竟是少数，喜闻乐见的才是大多数。
苏悦宁请他来参宴，已经让大多人想不通了，第一支双人舞还要亲自邀请他来跳，旁观者更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去揣度她的用意。
堂堂苏氏千金，不会真要不顾颜面地委身于一个穷小子吧？
这份福气许惟自己也不想要，他还惦记着自己如今是个有家室的人，得洁身自好，迟迟没有接苏悦宁递过来的手。
宴会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悦宁的手上。
刘威站得离许惟最近，悄声说，“别让人太难堪。”
苏悦宁笑着催，“我手酸了。”
不知不觉，一首圆舞曲已经播完，下一首音乐响起，有人发现竟然还是刚刚那首。
苏悦宁的手仍执拗得伸着。
许惟吐了一口气，接过她的手，两人携手步入舞池。
地上突然喷拂出大团大团的烟雾，在许惟手搭上苏悦宁腰时，乳白色的烟雾已经没过了苏悦宁的裙摆，顶棚的灯光倏然间变成华丽的金色暖光，整个宴厅顿时如梦似幻。
许惟压低声音，“你干嘛非得整这一出？”
苏悦宁轻轻甩动裙摆，向后滑开一步，盈盈笑道。
“让你回味一下被人羡慕嫉妒的感觉。”
“可我有女朋友了。”
尾音落下时，苏悦宁近身，狠狠踩了他一脚。
她的细高跟压在许惟的脚背上，她还刻意把重心放到脚跟，以鞋跟为支点，重重碾了一下，许惟疼得倒吸气，“看来你的舞步生疏了不少。”
苏悦宁被他拉着，轻盈得转了一圈，脸上笑容依旧，“是她吗？”
许惟脸上洋溢着喜气，“是她！”
苏悦宁又踩了他一脚。
许惟咬牙，“你够了哈！”
人群围成一个半圆，都各怀心思地望着舞池里的一对璧人，没有人发现场内多出了两个人。
一脸愠色的徐子超率先注意到了冯盼，他拨开人群走到冯盼身边，神态毕恭毕敬，“大小姐。”
冯盼扭头，竖起一根食指挨到唇边，示意他不要声张。
徐子超望望舞池里的许惟和苏悦宁，又望望冯盼，目光最终落到冯盼身后的女孩儿身上。
参宴的人穿的都是庄重的礼服，而眼前这个女孩儿，穿的是一套常服。
刺绣衬衣，外搭米色棉线背心，底下配一条米白棉质半裙，温温柔柔的样子，宛如一枝默默盛开的栀子花。
她仰着脸，静静凝望着舞池的方向，莹润双眼中，透出几分千帆过尽的淡泊。
辨不出悲喜。
冯盼转头望向云栀，“他们很配吧？”
云栀点点头，唇角含笑，“很配。”
站在苏悦宁身边接受众人瞩目的他才是最耀眼的，这个世界也才是他该待的，而不是那套只有五十平的小房子，也不是他们共事的那家注册资本不足一千万的小企业。
没能在她身上感受到黯然神伤的情感，冯盼有些意外，“你不难过吗？”
云栀的回答非常诚实，“有一点。”
一曲华尔兹接近尾声，她转头望向冯盼，“你就是想看我难过的样子？”
“也不是，我只是想看所有人都不如意的样子。”
云栀静静看了她好几秒，淡淡道，“心理有病，早点治疗。”
冯盼不以为然，“是你太无趣了，这世界太多跟你一样无趣的人，所以才这么无聊。”
云栀从未试图去理解冯盼的思想理念，她永远也不要跟这种人共情。
“说萌萌有危险，是骗我的吧？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儿。”
冯盼娇俏得笑起来，“无论我骗你多少次，你都不会不来，因为”，她忽然凑近她，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你分不清楚到底哪一次是真的。”
音乐停下来，换宾客的掌声雷动，一支完美的双人华尔兹圆满得走到了尾声。
云栀收回目光，她必须提前退场。
“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冯盼饶有兴味地喊，“不吃顿冷餐再走？据说鱼子酱和松露都是今天早上空运过来的。“
云栀充耳不闻，摁下电子门的开关。
掌声变得稀稀落落，被苏悦宁故意踩了好几脚的许惟掰着脚走向钟涛四人。
唐非忍俊不禁，“怎么的，跳个舞还把脚跳瘸了？”
许惟没好气地瞪了眼把他哄来的罪魁祸首，“赔我医药费。”
钟涛差点大笑出声，“好说好说。”
这时候，背后忽然响起啪啪鼓掌的声音。
四人一同望去。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钟涛高兴得眼睛放光，“盼盼，不是说不来吗？”
许惟丧着脸，“你来干什么？”
冯盼莞尔一笑，“不仅我来了，云栀也来过。”
许惟的目光沉下去，四下搜寻，没有发现云栀的身影，转头直直盯着冯盼，目露寒光，“你带她来的？”
冯盼娇俏得点点头，清澈的目光里含满无辜，“我问她想不想看看悦宁对你有多重要，她就跟我来了。”
许惟从刘威手上接过手机，“冯大明星，心理变态是病，得治。”
冯盼看了眼他身后缓缓行来的苏悦宁，微微拔高声音，“你们还真是夫妻同心，她刚刚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唐非与刘威和许惟相对而站，看到立在许惟身后的苏悦宁，脸色都变得不大自然。
许惟没发现苏悦宁已经站在了身后，急着去找云栀，绕开冯盼直接往门口走去。
“许惟！”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许惟停住脚步。
苏悦宁没有继续往前走，站在原地。
“别犯傻了，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惟握住手机，缓缓转身，与苏悦宁对视，“我已经在她的世界里了。”
走出宴会厅，许惟一把脱掉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服，塞进一旁的垃圾桶，转手给云栀打电话。
意外的，没响两声电话就通了。
对面安安静静，没人说话。
许惟沉不住气，焦急说，“云栀，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
立在深秋的街道上，路旁人来人往就是没有云栀，许惟感觉夜风冷彻骨髓。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对面沉默了几秒。
“换成是我，点菜不必看价钱，买衣服不用看吊牌，一觉睡醒觉得无聊转手买张机票去伦敦去巴黎去哪儿都可以，这样的生活，我也会舍不得的。“
许惟顿时明白了，哪怕如今他穷困潦倒，她也依然介意属于过去的阶层差异。
空气中浮动着幽幽的冷香，叫不出花名，清淡素净，并不冲鼻，许惟深呼吸一口。
“纸醉金迷的日子是挺让人上瘾的，我也舍不得。回到曾经的圈子里，在他们的帮助下，的确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再次过上好日子。如果前方有这样的诱惑，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生活，那代表什么？”
云栀没有回答。
许惟主动给出答案，“代表无论贫穷富有，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那头迟迟没有声响，许惟继续说，“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吗，那样的生活，和你，并不是二选一，就不能我们一起，让生活变得更好吗？”
云栀还是保持沉默。
许惟问，“你是不是还是不放心我？”
又默了几秒，云栀缓缓开口，“不是你的问题，总觉得像梦一样，有时候总在怀疑，从小到大我都比较倒霉，怎么会真的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
“因为没有人会一直倒霉，你得允许好事发生在你身上。如果我努力了也无法让你拥有安全感，那就去做能够让你产生安全感的事，然后好好和我在一起，这样可以吗？”
云栀藏在一棵栾树背后，看着路灯下只穿了一件衬衣的他。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眉目清朗、雅人深致的他，如果今天是圣诞夜，又恰逢一场雪，她可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一晚她抬起头看见他时，他也是站在一束暖光下。
她久久不说话，许惟耐不住性子，追问，“可以吗?”
云栀轻轻笑了，“可以。”
“那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你回过头来，你背后有一棵栾树。”
许惟心有所感，握着手机匆忙转身，她站在栾树下，头顶的树枝上挂着一串串红灯笼一样的小果子。
他悄悄松了口气，走过去，彼此对视两眼，他一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云栀搂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天这么凉，你怎么把外套脱了？”
“因为太丑了，钟二眼光不行。”
云栀笑起来，眼角眉梢萦绕着明快的笑意。
两人站在秋风中静静拥抱了一会儿，许惟电话响起来。
分开时，两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云栀看向别处，许惟接电话。
“你们去玩儿吧！我不去了……赵铭也在？”
另一头，刘威对许惟说，“他心情不好，我说你会来，他才留下来的，而且，你已经放了我们三回鸽子了，今天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
许惟有些为难，“我跟云栀在一起的。”
云栀靠他很近，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轻声说，“你去吧！我先回家。”
刘威没听过云栀的名字，但他脑子活络，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让云栀一起来，我们都还没见过她。”
许惟也想让自己的好兄弟们见见云栀，又担心钟二嘴不带把，说些伤害云栀的话。
他不着痕迹地按了几下下音量键，调低了听筒声音。
刘威觉察到他的犹豫，“你放心，我保证钟二不会乱说话。”
苏悦宁微笑着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笑容渐渐在唇角隐没。
她低头解开锁频，点开方才接收到的图片。
足有十来张，全是她与许惟方才跳舞的镜头，她从中选了一张略微模糊的、许惟只露了一个后背的照片保存到手机。
经纪人从化妆间走出来。
“想好用哪张了吗？”
苏悦宁把刚刚保存的那张亮给经纪人看，“这张。”
经纪人看一眼，点点头，“行，我待会儿发给小张。”
苏悦宁微微笑了笑，“辛苦林姐了。”
经纪人握了握她的手，“我倒是不辛苦，辛苦的是你。”
她朝露台方向扬扬下巴，“冯盼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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