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机场的路上,南姜一直保持着沉默。
夜间的风些许凉意,将她发丝吹得散乱,周钰烈欲关上车窗。
“别关。”她靠在椅座上,淡淡出声,眼睛瞧着窗外景色,眸中却毫无神采,“我有些闷。”
周钰烈没有言语,只是将车速放慢了些。
车内又静了片刻。
红灯,踩了刹车,周钰烈侧身将南姜身上的披肩往上拢了拢。
南姜依旧沉默着。
绿灯亮起,车子再度行驶,临近机场,她终于开口:“我还恨他。”
“我知道。”周钰烈看着前方,眸色寡淡。
南姜捏紧指尖,慢慢回过视线:“可是他要死了,我还是会感到难过。”她嗓音平静,但最终被失落的尾音出卖。
夜风寂静,车子在停车场停下。
周钰烈解开两人安全带,沉默将她拢起在怀里。
南姜闷在他肩头,指尖攥紧他衣袖:“我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周钰烈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我知道。”
指尖发痛,南姜咬住唇,身体因为极力控制而微微发抖,但很快,他便将她裹得更紧了一些。
水意蔓延。
飞机上。
帘子隔出一小方空间,南姜捏着身边人的手,心情平静下来,思绪亦回归了理智:“你这样陪我回去,没关系吗?”她声音仍旧有些闷。
周钰烈抬起手,理了理她鬓边湿发,没有过多解释,只道:“这种事情,陪你回去是理所应当。”
南姜心神疲惫,没有心思再多做考虑,靠在他怀里淡淡应了一声。
“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很快就到了。”
“嗯。”
盛京到青峰镇所在的禹城路程并不算长,只是下了飞机,还要坐车。
三个小时后,两人抵达青峰镇。
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明亮,四周一片寂静,淡淡的菊花香随风袭来,南姜握紧了周钰烈的手。
“冷?”
南姜摇摇头。
“阿烈,小雀儿。”久违的唤声响起。
两人抬眼看去。
不远处的柳树下阴影中,一点火红的光亮熄灭,年轻健壮的男人从昏暗中走出。
“奇哥。”
郑奇点点头,注意到两人牵着的手,他笑笑,没有多说。
“等很久了?”
“你们回来,我肯定要过来接。”他抬抬下巴,“走吧,先上车。”
一辆黑色大众停在旁边,看来三年不见,大家都有所改变,以前郑奇总喜欢骑着一辆重型摩托满镇飞,发誓要活到老酷到老,他们对视一眼,笑了笑。
青峰镇不算小,从镇口到南家,开车也有十分钟的路程。
“小雀儿,你现在身体怎么样,病都好了吗?”郑奇问。
“好多了。”
“看你现在瘦得真跟只小麻雀一样,还是要好好吃饭,好好养着。”
“会的。”南姜答完,顿了顿,问,“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不能说话了,可能今晚都撑不过,祥子他们几个在那儿看着。”郑奇答得干脆,“殡仪馆那边,我也已经联系好了。”
南姜默了默:“麻烦奇哥了。”
“跟我客气干什么?”郑奇道,“要不是看他对你还算有点养育之恩,我是不会联系阿烈,喊你们回来的。这种人,死就死了,你也别伤心,不值得。”
南姜轻轻嗯一声。
周钰烈开口:“生了病他没去治?”
“不清楚,谁也不知道他生病,你们走这三年,他还是整天窝在家里喝酒,几乎不出来跟人打照面。前几天李婶去给他送菜,才发现他躺在床上……送进医院,待了几天,昨天自己跑了回来,今天就不成了。”
南姜默默听着,身上有些发冷,周钰烈察觉,握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妈的,天天喝,不喝死才怪。”郑奇忍不住爆粗口。
南姜没有再说话,她思绪混乱,周钰烈和郑奇又聊了几句。
车子很快停到巷口,几人下车。
“行李先放车上吧。”郑奇摸出根烟点上,“晚会儿我再送你们去那边,估计也快。”
南姜此时脑子一片混沌,没有听清郑奇在说什么,只周钰烈应声好。
三人顺着巷子往里走,月光明晃晃地打在地上,南姜却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踩进泥潭里,有些沉重,又有些虚浮,周钰烈小心地牵着她的手。
巷子末尾的几家,都亮了灯,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伸出手,即使平日里,他们与南钟关系并不深厚,甚至是冷淡。
生锈的铁门大敞,里面有人在交谈。
“小雀儿,阿烈。”
熟悉的面孔一一略过,不知怎么,就已走到了他床前。
南姜垂眼看着躺着的那个人,他已经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嘴唇干瘪,像一截枯木,彻底失去了生命力。
那双浑浊的眼睛略微转了转,瞧见她,嘴唇嗫啜着,却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怪异的嗓音。
跟将她打得浑身青紫,皮开肉绽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吗?南姜心中忍不住发问。
床上的人似用尽最后一点力,颤巍巍地抬起手,南姜习惯性后退了一步,这才思绪回归,意识到,眼前这个,确实是让她无数次想逃离却无法逃离的那个人。
骷髅似的手孤零零立在半空,始终没有垂落下去。
掌心温热,南姜握着周钰烈的手,又往床前走了走。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她嗓音平淡,压抑十分。
那只手终于缓慢落下去,南钟的眼球又动了动,似乎穿过她,看向虚空。
南姜松开紧绷的牙关:“你可以见到妈妈了。”
听到这句话,南钟的眼睛似乎亮了亮,焦点慢慢聚集,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墙上。
那里挂着几张相片,年轻的女人带着笑颜,模样温柔平和。
南钟盯着看了片刻,忽然再次举起手,“冉……”,他的喉咙里迫出一个清晰的字音,随即,眼中的亮光消散,他的手重重落下去。
……
灯似乎更亮了,南姜坐在主厅中,摩挲着腕上手链,看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因为不打算办葬礼,所以只是等明天一早殡仪馆来人将尸体带去火化,随即将骨灰送到墓地,便算结束了,郑奇跟周钰烈在里面帮着换寿衣,剩下的人多是在陪着等天明。
几位来帮忙的老邻居挨个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清楚她曾经过的那些日子,知道商钟对她不好,便多是询问近况,又见她身形单薄,神情疲惫,都没有多说,只让她注意休息,养好身体。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叫她。
“小雀儿。”
南姜抬起头,恍惚片刻才看清来人是谁,年轻的女孩穿着白裙,跟几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姜栀坐到她身边:“周钰烈一起回来了吗?”
“嗯。”南姜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影子。
“还好,有他陪着你。”姜栀向卧室方向看了一眼,“以前,真是对不起,我那时实在是不懂事。”
南姜顿了顿,其实她也没做过什么,小女孩争风吃醋,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际影响:“过去了。”她淡淡应。
“是,过去了,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过得很好,以后的日子会更好的。”姜栀垂下眼,注意到南姜腕上的手链,“你这个?”
南姜停下指尖的动作,低下头,略略抬腕:“跟你的一样。”
姜栀笑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它,我那个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厅中人来人往,两人继续坐着,没有再说什么,似乎这些与往事,都在沉默中掀过了。
过了一会儿,周钰烈从卧室出来,他看向南姜,注意到她身边坐着的姜栀,两人对视,相□□了个头,周钰烈转身走进洗手间。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很紧张你呢。”姜栀笑着开口。
南姜抬起头:“什么?”
“我说周钰烈,”姜栀叹口气,“那个时候,我每次看见他看你的眼神,都急得要疯,因为真的是很喜欢你,很紧张你的那种眼神,现在也是一样呢。”
南姜静静听着,没有回应。
姜栀继续道:“然后每次他看我,眼睛里也同样写着两个字。”
南姜微微偏头。
姜栀笑道:“那两个字是,”她一字一顿道,“滚蛋。”
南姜忍不住弯了唇角,原本复杂的心绪,也轻松些许。
姜栀站起身:“好了,多笑笑,你以前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当然,你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人儿了。”她拍拍她的肩,“他对你不好,死了,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记住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南姜点点头:“谢谢你。”
姜栀耸了耸肩:“有周钰烈陪你,我就先回家了,我们明天再见。”
“嗯。”
姜栀离开,周钰烈从卫生间走出,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姜大小姐跟你说什么了?”
南姜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她说你每次看见她,眼睛里都写着两个字。”
“嗯?哪两个字。”
“滚蛋。”
周钰烈笑一声:“看来她也不笨。”他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脸,“累不累,让奇哥先送你去休息。”
南姜摇摇头,想了想,她问:“我们能在这儿多待两天吗?”
“这是自然,不然我带行李箱做什么,这么久没回来,正好抽时间,跟大家聚一聚。”
她都没有注意到过行李:“我们住哪里?”
“我以前住的那栋房子,那家人在我们走后就搬城里去了,奇哥他们想着我们可能会回来,前两天就去收拾好了。”
南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怎么进去的?”
“老办法。”
“……”
想来这户应该是被撬过最多次锁的人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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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云上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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