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与现实

11

再一次见到拉斐尔·艾弗利时,就算是赞德·维塔莱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他记得自己并未离开多久——或许只有一两个月?他记得不是很清楚,时间对于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身边的一切都是循规蹈矩的。起初是日复一日的训练,后来是只需要杀戮的战争,再后来是枯燥又无聊的军务,他已经习惯了最直接的思考方式,几乎如同野兽一样——想要的话就拿过来,不管用什么方式——就是这样简单。

他就是这么得到拉斐尔·艾弗利的,因为得到得过于轻松,所以时间一长,他也就丧失了兴趣。

在他眼中,拉斐尔·艾弗利一开始是很有趣的。他的身上有一种山野间养出来的莫名的热忱,自由而潇洒,像太阳一样温暖,但也刺眼得无法让人直视。于是赞德决定磋磨他,让他的光辉一日日黯淡,温度一日日降低,让他只能照亮自己,让他变得冰冷,再也温暖不了其他人。如他所愿的,拉斐尔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苍白,他像一副褪色了的油画,开始不安、开始警惕、开始怀疑自己,他的脸上失去了自由的笑容,他的口中也吐不出伶俐的说辞,一度变得小心翼翼到了让人可怜和同情的地步。而赞德只是冷眼看着他。

他如同一颗被打碎的宝石,终于失去光泽,变得四分五裂,又支离破碎了。

然后赞德将他收进华美的匣子里,就像他曾经送给他的那些礼物们一样。

他以为拉斐尔·艾弗利会一直像这样在他的宅邸中待着直到死去,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他已经变得无趣,但赞德也还是会养着他一辈子——没有什么人或事是一成不变的,拉斐尔·艾弗利也不例外。

他一直都这样确信。

可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拉斐尔·艾弗利好像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肌肤不再如纸一样苍白,从白皙的皮肤中透出了健康的血色,象征生命的颜色,他的面颊红润极了,琥珀色的眼睛里也射出精光,更显得神采奕奕。他的唇角也总是在不经意间上扬,克劳德说他最近总会哼唱一种不知名的小调。

仿佛看见了枯木逢春一般,赞德对这样的拉斐尔又充满了探究的兴致。虽然像人偶一样精致脆弱、不言不语的拉斐尔也很好,但是果然,还是从前的拉斐尔更加有意思。

赞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所变化,也懒得去想这种事情,这都是不必要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中是怎样想的,这就足够了。

——他要这样的拉斐尔。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拉斐尔能维持这副模样多长时间呢?

12

“伊凡?伊凡!你怎么在这里?”

拉斐尔从墙边探出头,看见那个白发的少年盘腿坐在泥土地上,手里举着锤子和钉子,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用木板搭建了一半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

“你在这里做什么?”

“拉斐尔!”一看见他,少年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我在搭鸡窝呢!你不是说,你想要养一点家禽,这样我们就不用买鸡蛋吃了吗?”

“可是我没有时间照顾它们啊?”

“我可以!”少年积极地举起手,“让我来吧!”

拉斐尔笑起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认真地看他对着木板敲敲打打,夸赞道:“你还会干木工活,真厉害啊。”

伊凡咧开嘴,笑着说道:“我看着格伦叔叔干了两天活,请他教我,我就会了。他还把这些木板都送给我了。”

“伊凡真棒。”拉斐尔不禁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伊凡享受地眯起了眼睛,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心。

明明个子都比他高,竟然做出这种撒娇的动作来丝毫没有违和感。

拉斐尔想要调笑他几句,但是想到他比自己小了五岁,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便也不忍再故意使他害羞了。

伊凡是逃亡到这里的,他的故乡爆发了战争,他一路流亡到这颗偏远的星球,衣衫褴褛地晕倒在拉斐尔的家门口。

拉斐尔看他可怜,又想到自己在天灾中丧命的两位父亲,便情不自禁地收留了他,将他当做自己新的亲人来对待。

当时他也没有想到伊凡收拾干净以后竟会变得如此漂亮,那头银色的发丝就像月华一般动人,英俊的面貌也给人一种出身高贵的感觉。一开始拉斐尔猜测他或许是哪个贵族的少爷,可是伊凡的表现又很不像一个上等人,因为无论给他什么样的食物,他都会兴高采烈地吃下去,一点都不挑食,对衣服、对住所、对床铺都没有任何要求,随意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如他自己所说,他就算站着都能睡着——哪里有少爷是这样的?就算是逃亡的少爷,多少也应该会表现出一些对食物的喜好吧?

所以拉斐尔安心了,他潜意识里觉得伊凡的出现是上天给他失去亲人的补偿,伊凡也对他很好。虽然年轻,可他很懂得感恩,自从他来到拉斐尔的家里,拉斐尔就再也没有做过家务活了,伊凡总是会把家里和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做饭和洗衣服他也一手包办了,不如说拉斐尔甚至希望他可以不要这么勤快,有时候也应该要依赖一下他这个年长一些的人啊。

总之他们同吃同住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建立了深厚的情感。拉斐尔原本孤独的内心,也渐渐地被温柔的伊凡填满了。他唯一的苦恼大概就是伊凡实在是太独立了,很少有依赖他、向他撒娇的时刻,他其实心底里很欢喜,可是又不好意思讲出来。等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伊凡说:“你可以多依赖一下我哦,毕竟我比你年长许多,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啊。”这些话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啊!拉斐尔你为什么要讲这些话?依赖什么的......我才没有!才不要把你当哥哥呢!”

少年脸皮薄,说完话就一溜烟跑走了,拉斐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有挫败,以为自己在对方的眼里是很不可靠的形象。

为此他低落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伊凡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灰溜溜地回来了,拉斐尔见他情绪也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因为白天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像一个哥哥一样开口询问。他苦恼地想,自己真是一点都不成熟,竟然没有办法处理目前的状况。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了,拉斐尔一怔,就听到伊凡急切地对他说:“对不起拉斐尔,我白天不应该那样说的。我.......其实我......”

拉斐尔认真地看着他,在他的注视下,伊凡的脸越来越红。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如果总是依赖你的话,会被你当作弟弟来对待的吧?我不想这样。拉斐尔,我一点都不想把你看作哥哥。在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你是那样一个热心肠的人,喜欢帮助别人,又善良,又温柔,还很聪明,大家都很喜欢你,都会情不自禁地依赖你,你是这里人们的骄傲。当然,我也一样,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可是我不想总是仰望你,我也想照顾你,我也想被你依靠,我想——拉斐尔——”

伊凡莽撞地靠近,扯住拉斐尔胸前的衣襟,绿色的眼睛里有丰富的情感在浮动,如同荡漾的水波,一如他此刻激烈的心情。

“我喜欢你!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拉斐尔!你是如此地特别,和我以前见过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大声地说着告白的话,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意全部都喊出来一样,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真挚情感。

拉斐尔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了,可是看着伊凡绯红的脸颊,看着他眼中的忐忑、脸上的紧张,看着他流露出来的羞涩的姿态,他感受到了一种青涩的热情,犹如清晨第一朵鲜花的盛开,怀着对太阳无比的喜爱,而欣喜地盛开了。

拉斐尔笑了起来,再睁开眼时,他看见了一片黑暗,只有床边的萤石散发出幽幽的光线。

伊凡不见了。

他愣怔地从床上坐起来,抓紧了被子,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他转过头,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上。他下意识地喊道:“伊凡?是你吗?”

“啪”地一下,夜灯打开了。柔和而不刺眼的光线照亮了那个人的脸,是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银白色的头发,如同月亮那皎洁的光辉,墨绿色的眼睛也像深沉的翡翠,仿佛掐一下就能滴出水来,俊逸的脸庞变得成熟了许多,薄唇紧抿着,看起来有些锋利。

拉斐尔看着他的脸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一道冷淡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你刚才,为什么在笑?”

是冷淡的,也是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那一声包含着情感的“我喜欢你”,带着少年人的冲动和羞怯,终究还是消散在了流淌着的时间的长河中,只有拉斐尔还记得。

如此让人遗憾,让人......寂寞......

拉斐尔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蜷缩起来。

啊,原来是寂寞啊......

不论是他,还是这所住宅,亦或者是现在的伊凡——赞德·维塔莱——他也一定很寂寞吧?

拉斐尔看向他,看向他那双不知何时早已没有了任何波动的,宁静得如同一汪死水的眸子。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再也没有了任何借口,无论再如何麻痹自己,再如何欺骗自己......就算他愿意成为一个没有思想和感情的人偶,他也再无法隐瞒过自己的心了!

——赞德·维塔莱不是他的伊凡。

他根本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的情感从没有变得如此强烈过,他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是对自由的向往,是对爱情、对生活的向往,是溺水之人对生存意志的向往,他不能再行尸走肉地活下去了!他曾那样热烈地活过,他曾得到过那样纯洁的爱情,他怎么能忘记呢?他怎么能再欺骗自己,再忘却那些重要的人和事?再和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不知生活只知生存的人在一起呢!

“赞德,我们离婚吧。”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语气尤为坚定。

是啊,他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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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君君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