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有门不走,偏翻窗

“暖玉髓……” 谢采低声重复,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他谈,只要不涉及月魂引和秀秀,条件任他开。即便要用库中那支百年老参去换,也务必把药拿到手。” 他靠在锦枕上,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些许,呼吸略显急促——久坐交谈已耗去他不少气力。姬别情见状,连忙道:“你刚醒,精神不济,先歇下吧,余事明日再议不迟。”

谢采依言闭上双眼,声音轻若游丝:“你也回去。记住,首要之事,是护好秀秀和月牙石。”

姬别情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至墙边——那里悬挂着一幅看似寻常的漠北风光图,画中山峦起伏,与鬼山城外的景致一般无二。他指尖在画框右下角细致摸索,精准按下一处与木质纹理浑然一体的暗扣,“咔”一声极轻的机括响动,画框缓缓侧滑,显露出后方隐藏的暗格。

暗格内并无金银珠玉,只静静躺着一卷画轴。姬别情将其取出展开,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映入眼帘:她立于月牙泉边,周身水雾缭绕,眉眼空灵澄澈,竟与叶秀秀有七分神似!“这画……” 姬别情握着画轴的手微微一颤,蓦然转头看向谢采,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

谢采睁开眼,目光落在画像上,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有深沉的追忆,有刻骨的痛楚,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温柔。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她是秀秀的母亲,也是我的结发妻子。”

“妻子?” 姬别情眉峰一挑,心中猜想得以证实,“那秀秀她……”

“是我的亲生女儿。” 谢采坦然承认,指尖虚虚拂过画像上女子清丽的面容,“当年我重伤假死,她误信传言,忧思成疾。待我醒来赶回,她已溘然长逝七日。我……未曾让她入土,用西域寒玉铸就水晶棺,将她安置在风蚀谷的冰晶玉床上。那里穹顶萤石辉映,可保她容颜不朽,躯体不坏。”

姬别情凝视着谢采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哀恸,忽然明白了他所有隐忍背后的缘由:“你不告诉秀秀身世,是怕她年幼,承受不住这真相,更怕她因此被卷入腥风血雨?”

“是。” 谢采颔首,将画轴重新卷好,小心放回暗格,“月魂引的秘密太危险,我不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会带她去风蚀谷,告诉她所有真相。”

“你如何知晓这暗格所在?” 谢采忽然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姬别情晃了晃手中的画轴,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谢大会长,你莫不是忘了在下出身何处?凌雪阁查探消息,何须用‘查’这等费劲的字眼。你这静室的机关图谱,十年前便已收录于天枢库中,便是这暗格内画轴所用蜀锦的织法年份,我都一清二楚。”

谢采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真挚的感激:“有劳,多谢。”

“谢字免了。” 姬别情摆了摆手,转身走向窗口,“记得欠我份人情便好。对了,明日给秀秀买糖葫芦的事,你可千万记着——我已同她拉钩为誓。”

静室内的烛火因窗缝漏进的微风而摇曳不定,将谢采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有些恍惚。他指尖仍无意识地按着胸口的月牙石,听到姬别情走向窗边的脚步声,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比先前更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沉郁:“你是否以为,我如此执着于月魂引,仅仅是为了鬼山会的基业?”

姬别情的脚步倏然停住,玄色衣摆扫过地面,拂起细微尘埃。他回过头,正对上谢采抬起的眼眸——那双惯常深藏不露的眼里,此刻竟清晰地倒映着烛光,隐隐有水色翻涌,与光影缠绕,透出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脆弱。

“月魂引并非终点,它只是一把钥匙。” 谢采的指尖从月牙石上移开,缓缓探向床榻内侧的锦被,轻轻抚摸着,仿佛在触碰一件无形却珍贵无比的宝物,“十年前,我在西域雪山寻觅奇药时,曾偶遇一位避世隐者。他言道,月魂引能开启风蚀谷最深处的一间密室,而那密室之中,蕴藏着天地间唯一能令人死而复生的奇草——月魂草。”

“死而复生?” 姬别情的声音不自觉地扬高,又立刻压下,目光惊疑地投向那藏有画像的暗格,“你的意思是,你寻找月魂引,真正目的是为了……”

“是为了她。” 谢采未待他说完,便轻轻颔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在极力压制奔涌的情绪,“当年她离去得太急,我连一句告别都未曾来得及说。我将她安置于水晶棺中,看着她安详静谧的容颜,总觉得她只是沉沉睡去,只要找到月魂草,便能将她唤醒。”

他话语微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紧锦被上的繁复纹样,声音里浸满了苦涩:“这些年来我多方查证,方知月魂引不仅是钥匙,更能微弱地感应月魂草的气息。可笑幽冥教与黑狼王之流,只当它关联着富可敌国的宝藏,却不知,我所求的,从来不是俗世金银,而是能让时光倒流、使亡者复生的那一线微茫希望。”

姬别情走回床榻边,凝视着谢采眼中那深刻入骨的执念,先前所有的疑惑顷刻间豁然开朗——为何他对秀秀如此呵护备至,为何对那具水晶棺如此珍视,甚至不惜让自己这个外人假扮他以稳定大局,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能让挚爱重返人世的渺茫希望。“可……死而复生,终究是逆天而行,虚无缥缈。倘若那隐者所言是虚,倘若月魂草根本子虚乌有呢?”

“没有倘若。” 谢采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坚定,指尖重新紧紧握住胸前的月牙石,那玉石的温润仿佛给了他无尽的力量,“我已查明,风蚀谷深处的密室确有其事,当年参与开凿的工匠后人,在其先祖遗札中曾提及‘月下生异草,可逆生死轮回’。而且,秀秀颈间那枚月牙石,每逢接近风蚀谷特定区域,便会发出微弱辉光——那正是月魂草与它相互感应的明证。”

他抬眼望向姬别情,目光中竟带了一丝近乎恳求的神色,这是姬别情相识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故此,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幽冥教。他们若知月魂草有逆转生死之能,必会倾尽全力抢夺,届时莫说我再无机会,连秀秀也必将被卷入万劫不复之地。”

姬别情沉默片刻,脑中闪过此前在风蚀谷外探查到的蛛丝马迹——近日确有一些身份不明之人手持探测灵力的法器在谷外徘徊,想必就是为此而来。“我明白了。此事我会继续守口如瓶。暖玉髓之事我亲自去办,待你伤势稳定,我们再一同探寻密室确切方位。”

谢采轻轻“嗯”了一声,重新合上眼帘,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慰藉:“秀秀还小,待她再长大些,懂事些,我会告诉她,她的娘亲并非永远离去,只是在某个地方,静待我们去接她回家。”

窗外的风声渐骤,卷着槐叶的沙沙声,仿佛在为这个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沉重约定低吟伴奏。“谢采”望着榻上之人苍白而坚定的侧脸,忽然觉得,那枚月牙石所承载的,远不止是开启密室的钥匙,更是谢采全部的生命力与希望——为了唤醒挚爱,为了守护骨肉,他愿以身为注,赌上一个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你好生歇着,我走了。”姬别情整理了一下衣袍,行至窗边,手搭上窗棂前,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床榻上的谢采,语气格外郑重地补充道,“夜间若觉何处不适,胸口窒闷,或听闻任何异动,切莫强撑,只需用力叩击床沿三下,我就在隔壁,定能听闻。”

谢采看着他,极轻地点了点头,未再言语。

姬别情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灵巧地翻出窗外,玄色衣袂一闪,便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消失不见。窗扇被从外面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静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谢采缓缓睁开眼,将温热的月牙石紧紧贴在心口,感受着玉石传来的暖意与自己心跳的共鸣。他知道,只要月魂草尚存于世,只要月魂引仍在手中,那水晶棺中的容颜便不是永恒的诀别,秀秀终有一日能重获母亲的怀抱,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或许真能有破镜重圆之日。这念想,便是支撑他走过所有黑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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