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一月有余的暴雪终于在昨夜显出疲态。次日清晨,当少宗主府邸的仙仆们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开始洒扫时,映入眼帘的已非往日的银装素裹,而是一片被冰壳包裹的死寂世界。
屋檐下挂满粗粝冰棱,庭中那口巨大的养鱼水缸冻得结结实实。天边悬着的那轮太阳,光芒惨白涣散,像一张久病之人的面孔,瞧不出半分暖意。
位于仙域极北之地的宗门,四季于此失去了意义,唯有苦寒亘古不变。仆从们低眉顺眼,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就触怒了那位纵使风雪暂歇、但心情显然未佳的少宗主。
然则,这种压抑的安静,很快就被正殿内陡然拔高的呵斥声打破了。
殿外侍立的两个小仙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里头,怕是那位小祖宗又惹祸了...
莫清言握着毛笔,心不在焉地在宣纸上涂画,耳朵里灌满了师尊廖冰语近乎崩溃的咆哮和师兄莫清心急切的辩解。
“看看他!成何体统!开过年便要十二!为师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筑基成功!”廖冰语的声音因怒极而尖利,隐隐还带着一丝昨夜未散的酒气,“三岁入仙门,五岁才勉勉强强引灵入体!如今呢?炼气六层卡了整整一年!说出去本真人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莫清心垂首,一连声地劝:“师尊息怒,清言他…他年岁尚小,心性未定,弟子日后定加倍督促……”
“督促?你就是这般督促的?”廖冰语怒火更炽,几步跨过去,一把抽走莫清言手下那张所谓的“默写”,待看清上面画着一只伸脖瞪眼的大王八时,他额角青筋猛地一跳。
“这、就是你要默写的《惠灵心经》?!”他三两下将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莫清言脸上。
纸团滚落,莫清言也来了脾气,梗着脖子不服:“这心经晦涩难懂,我才学了多久?怎么可能默写得出来!”
一旁的莫清心急得眼角直抽,拼命使眼色。
“本宗入门心法,统共不到八千字!你背了五年!便是凡间蒙童,也该滚瓜烂熟了!”廖冰语指尖几乎戳到莫清言鼻子上,“莫清心!你就是这么惯着他?还学会顶嘴了?!”
师尊因盛怒而扭曲的面容让莫清言后知后觉地怕了,眼圈一红,泪珠滚了下来,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带着哭腔大声控诉,话语却精准地戳向廖冰语的痛处:“师尊欺负人!明明是自己之前在宗门大殿受了气,心里不痛快,回来就拿我撒火!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话一出,莫清心脸色“唰”地惨白如纸。廖冰语的眼神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先前那点因怒气而生的鲜活顷刻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平静。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好,好得很。莫清心,去,请我的鞭子来。”
莫清心骇得声音发颤:“师尊!清言他年幼无知,胡言乱语……”
“拿、来。”廖冰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莫清言吓得彻底噤声,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一阵沉重而急促的钟鸣骤然从远处的宗门大殿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穿透风雪,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殿内三人皆是一怔。
廖冰语蹙眉,眼中的暴怒被疑惑取代。这钟声非同寻常,并非日常议事或庆典的节奏,倒像是……紧急召集合权高层的信号?
未及他细想,一个仙仆已踉跄着跑至殿门外,声音急促甚至带着惊慌:“主子!掌门、掌门他们回来了!此刻正在宗门大殿,命您即刻前去!”
所有怒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压了下去。廖冰语面色一变,也顾不得再教训徒弟,只阴沉地扫了两人一眼:“在此好好反省!”语罢,即刻拂袖转身,甚至来不及更衣,只迅速用清尘诀祛了周身酒气,便匆匆踏出殿门,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主峰疾驰而去。
然而,他扑了个空。宗门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值守弟子,告知掌门已移步侧殿议事堂。
廖冰语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沉重,只得硬着头皮转向议事堂。
推开沉重的堂门,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堂内坐着的,正是风尘仆仆却面沉如水的父亲廖肃云,以及垂手侍立一旁、看似恭谨的义弟廖冰狸,还有几位显然是掌门心腹的长老。
廖冰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见礼——
“哗啦!”
一盏滚烫的灵茶连茶带水,兜头盖脸地泼了他一身!
突如其来的烫意和羞辱让廖冰语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分不清是茶水的热度还是羞愤。
“废物!”
廖肃云猛地一拍茶几,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饱含怒意,“宗门里那些精锐弟子都去了何处?!为何本座归来,只见各峰空虚,连个像样接驾的人都凑不齐?!”
廖冰语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砸懵了,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慌忙答道:“回、回父亲,近日寒穹山深处有新秘境现世,几位长老商议后,已派遣大部分得力弟子前往探查寻宝,以期……”
他话未说完,廖肃云的怒火仿佛找到了真正的突破口,瞬间爆燃起来,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秘境?!你还有脸提秘境?!”
“是你去信告知本座,说发现一处高阶秘境,可暂时抚顺人心。此事本该极其隐秘,如何会叫一个久闭关中之人得知?莫不是你昏了头!本意只让你借机假意接近他,徐徐图之,岂料你竟蠢笨地将这样天大的好处都拱手让与了他陈观雪,去讨这个巧?!”
父亲他们刚刚回来,这些事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廖冰语心下骇然,却用眼角的余光迅速将议事堂里的人扫了一遍,直看到那同样跪在下手,此刻正抖抖索索小心翼翼瞅着自己的一名内门弟子...
廖冰狸的人!
他眼中阴狠一闪而过,面上却着急忙慌的辩解道:“父亲明鉴!孩儿绝无此意!此事蹊跷,孩儿也……”
话到嘴边,却又猛地噎住——不行,不能将陈观雪如今待自己如何冷淡、关系如何恶化之事和盘托出,若父亲知晓自己不仅未能笼络住陈观雪,反而彻底失了这条线,那在与廖冰狸的较量中,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地位岂不是……他喉头滚动,将后半截话死死咽了回去,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说啊!”掌门见他语塞,当下更是气急,“说不出,便是默认了?!”
殿内空气紧绷欲裂。就在此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廖冰狸却忽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地开口:“父亲息怒。陈观雪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行事实在诡谲难料。况且是高阶秘境出世,纵有封印,灵气波动也难保万全。或许……或许真是他甫一出关便察觉了呢?兄长与我家同心,断不至于行此资敌之事。”
这番话看似在为他开脱,可廖冰语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这不是轻飘飘地就将“资敌”二字给扣到他的头上了吗?!
廖冰语伏在地上,指甲几乎掐断。
廖肃云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却是冷哼了一声,将廖冰语叫起。仿佛胸中的怒火还真对方这句话给安抚到了。
“谢父亲。”
他低声道谢,站起身时,目光飞快地掠过廖冰狸——对方却垂着头神色恭谨,看不出丝毫异样。这让廖冰语心头那股邪火烧的更旺了!
像是看不出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廖肃云在大殿中缓缓踱步,眉宇间忧色更重,“如此一来,他陈观雪在宗门内的声望更甚...长此以往,恐非宗门之福啊。”
嘴里倒是光伟正的拿着宗门说事,实际上不就是在忌惮那人功高盖主吗!?
廖冰语低着头,装聋作哑。
在旁的廖冰狸却忽然上前一步,眸中掠过一丝与其温吞外表毫不相符的狠辣,声音却依旧平稳道:“既如此,何不伺机将其除掉,以绝后患!?”
此话一出,殿内霎时间针落可闻。几个垂手侍立的心腹连呼吸都屏住了。
廖冰语也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平日里总是沉稳到甚至有几分木讷的弟弟,跟着又迅速把目光转向上首的父亲。而掌门亦是脚步一顿,微微眯起的双目中,复杂幽深,诡谲莫测。
廖肃云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深深凝望了眼自己的两个儿子,捋着胡须,又是一番权衡思量。
少顷,他才缓缓摇头,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声音沉滞:“不妥。一则,无人是他对手。二则,大战方歇,宗门元气未复,正值用人之际,岂能自断臂膀?”
廖冰狸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探究:“据探子报,陈观雪此次冲击境界失败,气息似有虚弱。况且,如今斩魔亦不在其手。若无神兵相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吧?”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转向廖冰语。
后者头皮一紧,匆忙跟上道:“儿子只知道他本命剑易主,绝非小事...至于他自身实力嘛——”
廖冰语在心底冷哼,陈观雪有多可怕,在场中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贸然行动,无异于直接送死。待他添上一把火,叫这廖冰狸有去无回!
心思电转之间不过瞬息,他很快接着道:“其实力好像确实削弱了不少!那日大殿之上,虽气势迫人,但细观之下,似有强撑之嫌。”
“哦?”廖冰狸眼中精光一闪,趁热打铁道,“若果真如此,岂非天赐良机?父亲!做决断吧!”
此话又急又快,廖肃云面上的神色也是几经变换,眼中满是利弊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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